信息传递完毕,镜中的影像骤然模糊,像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闪烁了几下。泪水消失了,诡异的微笑也消失了。镜面恢复了正常,清晰地映照出陈默此刻惊恐万状、毫无血色的脸。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只有你是活人……
快逃……
那句话在他脑子里疯狂回荡,撞击着每一根神经。
他猛地扭过头,视线扫过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屋。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这面镜子。一切都和昨天、和过去几百个清晨一模一样。从窗口望出去,能看见对面那栋同样老旧的居民楼,几个窗口已经亮起了灯,隐约有人影晃动。
怎么可能只有我是活人?
陈默在那面镜子前僵立了足足有十分钟,直到小腿传来酸麻的刺痛感,才猛地回过神。
他几乎是逃离了床铺的位置,背对着镜子,急促地喘息着。他能感觉到后颈的汗毛依然根根竖立,仿佛那镜面冰冷的视线还黏在上面。
“幻觉,一定是没睡好。”他低声嘟囔,声音干涩发颤。他昨晚确实熬到很晚,为了修改一份漏洞百出的策划案。睡眠不足导致精神恍惚,出现幻视幻听,也不是不可能。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面镜子,踉跄着走到狭小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狠狠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头脑似乎清醒了一些。他抬起头,看着镜中——这次是卫生间墙上那面普通的方镜——里面那个湿漉漉、惊魂未定的年轻人,虽然狼狈,但至少……正常。眼睛是干的,表情与内心的恐惧同步。
他稍微松了口气。
或许,只是穿衣镜太老旧,水银涂层出了问题,形成了某种光学畸变?至于那个声音……大脑在极度惊恐下自行脑补的?
对,一定是这样。
他用毛巾胡乱擦着脸,走回房间,刻意避开床尾的方向,开始机械地穿衣服。手指有些不听使唤,扣子好几次都扣错了位置。
无论如何,班还是要上的。这个月的全勤奖不能再丢了。
收拾妥当,他深吸一口气,抓起手机和钥匙,拉开了房门。
老旧的楼道光线昏暗,即使在白天,也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霉味和油烟的气息。声控灯大概是坏了,他用力咳嗽了几声,灯没亮。
他住在四楼。下楼必须经过其他几户邻居的门口。
401,住着一对总是吵架的中年夫妻。此刻,房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平时这个时间,应该能听到男人粗哑的咳嗽声和女人唠叨着准备早餐的动静。
陈默放轻脚步,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走到402门口。这户住的是一位姓李的老太太,据说儿女都在外地,她一个人独居。李老太太有个习惯,每天清晨都会把房门打开一条缝,坐在门内的矮凳上,一边择菜,一边和过往的邻居打招呼。她耳朵有点背,说话声音总是很大。
今天,402的房门也关得紧紧的。
陈默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他屏住呼吸,将耳朵轻轻贴在了冰冷的铁质门板上。
里面……有声音。
是那种缓慢的、一下一下的……摩擦声。像是有人在很慢很慢地拖着什么东西在地上走。沙……沙……
除此之外,再无声息。没有电视声,没有咳嗽声,没有老太太通常会弄出的任何其他声响。
只有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规律性的摩擦声。
镜子里的话如同鬼魅般再次浮现:“这栋楼里只有你是活人。”
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他猛地直起身,不敢再听,几乎是跑着冲向了楼梯口。
三楼。301住着个年轻的上班族,和他差不多年纪,养了一条总是很兴奋的泰迪犬。通常这时候,那个年轻人会牵着狗下楼遛弯。狗爪子刨地的哒哒声和年轻人的呵斥声是楼道清晨的背景音之一。
此刻,301房门紧闭,门口放着两袋扎紧口的垃圾。一切看似正常。
陈默却注意到,那两袋垃圾……纹丝不动。里面似乎没有任何活物挣扎或腐败的迹象,只是死气沉沉地堆在那里。而且,他隐约记得,昨天下午回来时,门口似乎就放着这么两袋垃圾了,位置都没变过。
他不敢细想,加快脚步。
二楼。201住着一家三口,有个刚上小学的男孩,每天早晨都能听到男孩母亲催促他快吃早饭、检查书包的唠叨声,以及男孩不耐烦的顶嘴。
今天,201的房门也关着。但陈默经过时,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电视新闻的声音,字正腔圆地播报着早间天气。同时,还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一丝微弱的暖意,或者说“正常生活”的气息,让他几乎要崩溃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看,不是都好好的吗?那对夫妻可能在吃饭,孩子可能还在磨蹭。李老太太可能只是今天不舒服没开门。401可能昨晚吵得太凶,今天起晚了。301的上班族可能出差了,垃圾忘了丢?
他努力说服自己,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一楼单元门。
初夏早晨的阳光有些晃眼,空气带着一丝清凉。小区里已经有老人在遛弯,远处传来汽车的喇叭声。
鲜活的世界。
陈默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种重回人间的虚脱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