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幻觉。一定是幻觉。他用力抹了把脸，下定决心，下班回来就去买块新镜子，把那面邪门的旧镜子扔了。

一整天，陈默都心神不宁。

坐在格子间里，电脑屏幕上的字符像是漂浮在水面上，怎么也聚焦不了。同事和他打招呼，他反应慢了半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部门开会时，经理点了他的名，问他对新方案的看法，他张着嘴“啊”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看到经理皱起的眉头和同事诧异的目光。

“陈默，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旁边的女同事好心递过来一杯热水。

“没……没事，可能有点感冒。”他接过水杯，手指冰凉。

“这栋楼里只有你是活人。”

那句话像附骨之蛆，在他思维的每一个间隙钻出来。

他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强迫自己盯着屏幕，敲打键盘。但效率低得可怕。午休时，他食不知味地扒拉着食堂的饭菜，味同嚼蜡。

他忍不住开始回想那些邻居。

李老太太，他帮她把买多的米扛上楼过。她总是笑眯眯地往他手里塞几个橘子或者苹果，说年轻人一个人在外不容易。她说话声音很大，带着浓重的口音，絮絮叨叨的，但很温暖。她怎么会……不是活人？

还有401那对吵架的夫妻，虽然吵闹，但有一次他加班晚归，看到男人默默在楼下抽烟，女人下来给他披了件外套。虽然很快又吵了起来，但那种烟火气，是真实的啊。

301的上班族，虽然只是点头之交，但有一次电梯坏了，他们一起爬楼，还互相抱怨了几句公司的变态制度。那条泰迪犬，每次见到他都摇尾巴……

201那家，孩子很调皮，有一次皮球砸到了他的窗户，夫妻俩还特意上门道歉……

这些鲜活的、具体的记忆，与镜中那诡异恐怖的警告激烈地冲突着，几乎要撕裂他的理智。

下午，他请了假。经理没多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他回去休息。

他必须回去。必须去确认一下。

回到幸福花园小区门口时，已是傍晚。夕阳给破旧的楼房涂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看上去安宁而寻常。

陈默在楼下徘徊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渐暗沉，路灯次第亮起。

他最终还是没有立刻上楼。而是绕到了楼后，仰头望向自己居住的那一单元。

一扇扇窗户亮起了灯，勾勒出一个个模糊的、活动的剪影。

401，窗帘拉着，能看见两个人影在晃动，似乎又在为什么事争执，动作幅度很大。但……没有声音。即使楼下隐约传来广场舞的音乐声，以这个距离，正常家庭的争吵声也应该能听到一些。可那窗后的人影，就像在演一出激烈的默剧。

402，李老太太的窗户也亮着。她坐在窗边的摇椅上，背对着窗户，一动不动。那个姿势，陈默从七点看到七点半，没有丝毫变化。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塑。

301，那个上班族的房间亮着灯，窗帘没拉严，能看到他坐在电脑前的背影，同样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很久很久。

只有201，那家三口的窗户里，能听到隐约的儿童动画片的声音，能看到女人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相对正常一些。

陈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些景象，单独看似乎都能找到理由解释——吵架累了休息？老太太看电视睡着了？上班族打游戏入迷了？

但当它们组合在一起，尤其是与清晨那死寂的楼道、那诡异的摩擦声联系起来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恐惧，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想起更多不寻常的细节。

他住进来快一年，似乎从未在垃圾堆放点见过这栋楼里产出过真正的厨余垃圾。那些扎紧的黑色塑料袋里，从来都是些干硬的、看不出原貌的废弃物。

他也从未闻到过谁家炒菜传来的真正诱人的饭菜香。楼道里永远只有那股陈旧的霉味。

还有声音。除了201那家，他似乎很少在非休息时间听到其他住户发出持续的、属于“生活”的噪音。争吵是短暂的，电视声是低沉的，连那条泰迪犬，都很少听到它持续的吠叫，偶尔几声，也显得……很突兀。

这一切，以前被他忽略的、归于“城市邻里关系淡漠”的细节，此刻都变成了佐证镜中鬼语的骇人线索。

他必须上去。

但他不敢一个人上去。

陈默颤抖着手掏出手机，翻找着通讯录。他想打电话给同事，或者朋友，哪怕随便谁，找个借口让他们过来一趟。

手指划过一个又一个名字，却迟迟无法按下拨号键。该怎么解释？说我镜子里的自己叫我快逃？说我觉得整栋楼的邻居都不是活人？

谁会信？只会把他当成疯子。

最终，他咬咬牙，拨通了一个号码——楼下那家房产中介的电话。他记得有个姓赵的中介小哥，人还挺热情。

“喂？赵先生吗？你好，我是四楼的那个陈默……对，幸福花园小区。我想……我想看看房子，嗯，就现在，方便吗？我觉得我住的这间有点问题，想尽快换一间……”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带着一点急切。

“现在？”电话那头的小赵有些犹豫，“有点晚了吧？”

“拜托了，我很急。租金高一点也没关系。”陈默几乎是哀求道。

或许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异常，或许是被“租金高一点”打动，小赵最终还是答应了：“好吧，那你等我一下，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到。”

挂了电话，陈默靠在冰凉的外墙上，长长吁了一口气。有个外人一起，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