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断流年

锦书断流年

主角:苏流云萧执韩青
作者:五月流水

锦书断流年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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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的沉香,与七年前萧执身为皇子时书房里的味道一般无二。

苏流云捧着那根染血的断弦,由内侍引着穿过九曲回廊。月色被雕花木窗切割成惨白的片,落在她捧着琴匣的指尖,映得那昨日才结痂的伤口愈发醒目。她面上是恰到好处的惶恐,心底却冷寂如冰——这王府的格局,与她记忆中并无二致,只是添了许多玄甲佩刀的侍卫,森然之气扑面而来。

引路的内侍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前停下,声音尖细:“王爷在‘听雪堂’相候,姑娘自行进去便是。”

听雪堂。她心中冷笑,从前这里叫“望月轩”,是他与她品茗弈棋之处。如今换了名字,倒也应景,只是不知,他欲听的是哪一年的雪?

推开沉重的梨木门,室内并未点灯,只有窗外渗入的月光,勾勒出一个人影的轮廓。萧执背对着她,站在一架巨大的屏风前,屏风上似乎绘着地图,隐约可见山川城池的标记。他未着朝服,只一身墨色常服,更显得身形挺拔,却也孤峭异常。

“关门。”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苏流云依言掩上门,将凛冽的夜风关在身后。她捧着琴弦,屈膝行礼:“臣女苏流云,奉王爷之命,前来奏完全曲。”

萧执缓缓转身,月光照亮他半边侧脸,眼神深不见底。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她捧着的断弦上。“流年琴的第七弦,”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十三岁那年,是本王亲手为你续上的。用的是南疆进贡的天蚕丝,混以金线,寻常力道,绝无崩断之理。”

苏流云心头猛地一缩。他果然起了疑心,而且是从这根弦开始。她垂眸,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昨日殿前失仪,臣女心下惶惧,指力失了分寸,请王爷恕罪。”

“失了分寸?”萧执踱步上前,玄色衣袍几乎要触到她的裙裾。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她捧着断弦的手,那触感让她几乎要战栗起来。“还是说,苏姑娘刻意为之,以此弦为凭,提醒本王……故人已逝?”

他的气息迫近,带着淡淡的酒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苏流云强迫自己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王爷说笑了。臣女来自江南,与京中贵人素无瓜葛,何来故人之说?”

“素无瓜葛?”萧执低低重复了一句,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出几分苍凉。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白了脸色。“那你告诉本王,你指节上这处旧伤,为何与沈清弦分毫不差?连位置、形状,都一模一样!”

苏流云心中巨震。那是她年少时顽皮,被琴弦所伤留下的一道极细微的疤痕,连她自己都几乎忘却!他竟还记得如此清楚?

“王爷认错人了。”她试图挣脱,手腕却如同被铁箍锁住。“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一道疤痕而已……”

“一道疤痕而已?”萧执打断她,另一只手猛地抬起,指向身后那面巨大的屏风。直到此刻,苏流云才借着月光看清,那并非地图,而是一幅巨大的人物画像!画中少女明眸善睐,抱着流年琴巧笑嫣然,正是她十三四岁时的模样!画像的右下角,用她熟悉的笔触题着一行小字——“执手流年,莫失莫忘”。

那是他当年的笔迹!

“那你再告诉本王,”萧执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目光锁着她瞬间苍白的脸,“你为何会奏那后半阕《广陵散》?那是沈太傅临死前,在诏狱之中,用头颅撞墙,叩击出的节奏!除了他至亲之人,世间绝无第二人知晓!苏明远一个江南盐贩,从何处习得?!”

轰隆——!

窗外适时地响起一声惊雷,电光撕裂夜幕,瞬间照亮了室内,也照亮了萧执眼中翻涌的、几乎要将他自身也吞噬的痛楚与疯狂。

苏流云浑身冰凉,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书房里竟藏着她的画像,没算到他连父亲狱中创曲的细节都了如指掌!更没算到,他会如此直接、如此粗暴地撕开这一切!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伪装在这一刻变得毫无意义。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曾经盛满星辉、如今只余寒冰的眼眸,七年前的恨意与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是又如何?”她终于不再掩饰声音里的颤抖,那颤抖源于恨,也源于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再次见到他时的悸动。“王爷是打算再将我送进教坊司,还是……直接押赴刑场,与我沈家满门团聚?”

萧执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雷声过后,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棂上,室内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他忽然松开了手,后退一步,重新隐入阴影之中,声音带着一种耗尽全力的疲惫:“把琴摆上。”

苏流云踉跄一下,稳住身形。她看着阴影中的他,如同看着一头受伤的困兽。

墙角案几上,流年琴静静安放。她走过去,深吸一口气,将琴置于案上,然后,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新弦。天蚕丝混以金线,与断掉的那根一般无二。她熟练地校音、续弦,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自然,仿佛这七年颠沛流离从未发生。

当她终于调好琴弦,指尖悬于其上时,萧执的声音再次从阴影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奏那首《子夜吴歌》。”

不是杀伐的《广陵散》,而是那夜隔墙听闻的、充满缱绻意味的江南小调。

苏流云指尖一颤。她闭上眼,努力平复心绪,然后,轻柔的曲调自指尖流淌而出。琴音婉转,带着江南水汽的湿润,仿佛能窥见当年少女倚楼望月的懵懂情愫。

琴声中,她听见萧执极轻的脚步声。他走到了屏风前,静静地站着,仰头望着画中少女。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有一种孤绝的脆弱。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她死的时候,”萧执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手里攥着一枚染血的玉珏,和本王这半枚,正好是一对。”

苏流云猛地睁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当年假死脱身,留下的“尸身”是教坊司一个恰好病死的女子,她亲手将那半枚玉珏塞入其手中,只为彻底斩断过去!他……他竟然见到了?

“他们说,她是投缳自尽。”萧执继续说着,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质问,“可本王查过,那白绫的结,是军中惯用的手法。”

苏流云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有人助她假死脱身,却不知其中还有这等细节!

“这七年来,”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复杂得让她心惊,有探究,有痛楚,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决绝,“本王一直在想,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恨意离开。直到昨日,在承运殿见到你。”

他一步步走近,直到两人呼吸可闻。“苏流云,或者……我该叫你别的什么名字?”他抬手,冰凉的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脸颊,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你既然选择回来,选择了这张脸,选择了这首曲子……就该知道,踏进这王府,便再无退路。”

“本王不管你是人是鬼,是复仇的魂,还是惑心的妖。”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致命的危险气息,“既然来了,就别想再离开。”

窗外雨声渐密,敲打着屋檐,如同战鼓擂响。苏流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知道自己精心策划的棋局,从踏入这听雪堂的第一步起,就已彻底脱离掌控。

她不再是执棋者,亦成了局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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