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回到那间她付了八年房租的“家”时，天已经蒙蒙亮。

顾衍的车就停在楼下，一辆崭新的黑色奔驰，和这栋破旧的老式居民楼格格不入。

他靠在车门上抽烟，脚边落了一地烟头。

看到苏晚的身影，他立刻掐灭了烟，大步走了过来。

“你去哪了？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一晚上？”他的语气里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控一切后的松懈。

苏晚低着头，红着眼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他面前。

顾衍皱了皱眉，似乎对她的沉默有些不满。

他伸出手，想去拉她的手腕，却被苏晚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顾衍的脸色沉了下来。

“苏晚，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苏晚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顾衍，”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宿醉和哭泣后的脆弱，“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这个问题，她问得小心翼翼，充满了卑微的乞求。

顾衍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的不耐烦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怜悯，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晚晚，你是个好女孩。但是，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又是这句话。

苏晚在心里冷笑。

昨晚在庆功宴上，她听到这句话时，心如刀割。

现在再听，只觉得无比讽刺。

是啊，他现在是光芒万丈的大导演，而她，只是一个被他用完就丢的垫脚石。

他们当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值得更好的。”顾衍的声音听起来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在为她着想。

“可是我只想要你。”苏晚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昂贵的西装上，蹭掉眼泪和鼻涕。

“顾衍，你别不要我……我知道我昨晚不对，我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让你难堪。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分手……”

她哭得撕心裂肺，身体不住地颤抖。

顾衍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有多久没见过苏晚这个样子了？

好像从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开始，她就变得越来越坚强，越来越独立。

她会修灯泡，会通马桶，会在他喝醉后把他背回家，会在他被投资人羞辱后抱着他，跟他说“没关系，我们从头再来”。

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坚强，以至于都快忘了，她也曾是个会哭会撒娇的小姑娘。

一丝不易察াক的动容，从顾衍心底划过。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苏晚的背。

“晚晚，你何必这样。”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温度。

苏晚知道，她的第一步，成功了。

男人就是这样。

你越是独立坚强，他越觉得你无趣，不需要他。

你越是示弱，表现出没他不行，反而越能激起他的保护欲和那点可怜的愧疚心。

“我控制不住……”苏晚在他怀里哽咽，“我看到你和林薇薇站在一起，我看到所有人都说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就快疯了。”

“你和她，是真的吗？”她抬起头，满眼泪水地问。

这个问题，是她计划中的关键一步。

她要试探出顾衍对林薇薇，到底是什么态度。

顾衍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她的目光。

“薇薇她……对我事业的帮助很大。林家在圈子里的人脉，是我现在最需要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但这个答案，已经说明了一切。

利益交换。

苏晚的心里一片冰冷，脸上却还要做出恍然大悟又心碎的表情。

“所以……所以你和我分手，是为了你的前途，对吗？”

“晚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顾衍皱起眉，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

“我不懂！”苏晚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我不懂为什么我们八年的感情，比不上她能带给你的利益！顾衍，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还爱我吗？”

顾衍被她逼问得有些狼狈。

他看着苏晚那双清澈又执拗的眼睛，那里面曾是他所有梦想的起点。

“我……”

他第一次，说不出话来。

爱吗？

或许曾经爱过。

但在名利和成功的巨大诱惑面前，那点微不足道的爱，早就被消磨殆尽了。

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和他并肩站在顶峰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只能在背后默默付出，甚至会成为他累赘的苏晚。

看着他迟疑的模样，苏晚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她要让他觉得，她依然是那个爱他爱到失去自我的蠢女人。

她缓缓松开抱住他的手，后退了一步，脸上是凄楚的惨笑。

“我明白了。”

她转过身，像是彻底死了心。

“既然这样，我成全你。”

顾衍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里反而生出一丝不安。

就这么结束了？

以他对苏晚的了解，她不是这么轻易放弃的人。

昨晚在宴会上还那么刚烈，怎么哭了一晚上，就想通了？

“晚晚！”他下意识地叫住她。

苏晚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顾衍问道。

这是在关心她？

不，他只是想确认，她这个“前女友”，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苏晚在心里冷笑，声音却依旧充满了悲伤。

“我不知道……可能会离开这座城市吧。”

“这里到处都是我们的回忆，我待不下去了。”

离开？

顾衍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行。

她不能离开。

至少现在不能。

他和林薇薇的关系才刚刚曝光，正是舆论的风口浪尖。

如果苏晚这个交往了八年的前女友在这个时候突然“消失”，难免会引来外界的揣测。

万一有好事者深挖下去，挖出他靠着苏晚支持才有今天，甚至挖出当年苏晴那桩官司……

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事业才刚刚起步，绝不能有任何污点。

“别走。”顾衍快步上前，从身后抱住了苏晚。

苏晚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的怀抱，曾经是她最温暖的港湾。

现在，只让她感到彻骨的恶心。

“晚晚，别走。”顾衍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丝恳求，“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时间？”苏晚的声音带着嘲讽，“给你时间去和林薇薇订婚，还是结婚？”

“不是的！”顾衍急忙否认，“我和她……只是合作关系。晚晚，你相信我，我心里只有你。”

真是可笑。

昨晚还说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又说心里只有她。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苏晚忍住想要挣脱的冲动，逼着自己软化下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安抚后的期盼。

顾衍沉吟了片刻。

“我现在的情况很复杂，林家那边我不能得罪。所以……我们暂时不能公开。”

“委屈你了，晚晚。等我，等我在这个圈子站稳脚跟，等我不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我一定风风光光地把你娶回家。”

“到时候，我给你补办一个比庆功宴盛大一百倍的……婚礼。”

这番话，说得情深意切，感人肺腑。

如果是在昨天之前，苏晚一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然后死心塌地地继续为他付出。

但现在，她只觉得恶心。

又是画饼。

又是空头支票。

他把她当成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吗？

苏晚在心里把顾衍骂了千百遍，脸上却慢慢浮现出犹豫和动摇。

“真的吗？”她转过身，仰着脸看他，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花，“你没有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顾衍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苏晚的心里一片作呕。

骗得还少吗？

她妹妹的命，她八年的青春，都被他骗走了！

“那……林薇薇怎么办？”苏晚咬着唇，一副委屈又不敢多问的样子。

“我会和她保持距离。”顾衍承诺道，“只是商业上的合作，私下我不会再见她。”

“那你……还会回家吗？”苏晚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问题才是关键。

她需要他回来，回到这个家里，她才有机会接触到他的电脑，他的手机，才有可能找到和周明有关的线索。

顾衍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他现在功成名就，住的是林家给他安排的豪华公寓，怎么可能还愿意回到这个破旧的出租屋。

苏晚看出了他的迟疑，心一横，眼泪又掉了下来。

“你是不是嫌这里太破了……也是，你现在是大导演了，怎么还会看得上这种地方……”

她说着，就要推开他。

“没有！”顾衍立刻抱紧她，语气有些急切，“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最近太忙了，新电影的宣传，还有几个剧本要看……”

“没关系，”苏晚立刻“体贴”地打断他，“你忙你的，我不会打扰你。我只是……我只是一个人待在这里害怕。你只要偶尔……偶尔回来看看我就好。”

她把姿态放得极低，低到了尘埃里。

顾衍看着她卑微祈求的样子，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苏晚。

一个听话的，懂事的，不会给他惹麻烦的，可以被他牢牢掌控在手心的女人。

“傻瓜，”他叹了口气，像是妥协，又像是施舍，“这里也是我的家，我当然会回来。”

“从今天起，我搬回来住。”

他终于说出了苏晚最想听到的话。

苏晚的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她用力地点点头，再次抱紧了顾衍。

“嗯！”

这一次，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口，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笑容。

顾衍，欢迎回家。

欢迎，回到我为你准备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