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辣椒干了快半年。一个普通的周二中午。刚过饭点。店里客人少了些。

门口风铃响了。几个人走进来。领头的是个年轻男人。个子很高。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袖口随意挽起。露出手腕上价值不菲的表。

他气质很冷。眉眼深邃。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疏离感。

我正低头收拾上一桌的碗筷。油腻的盘子堆在托盘里。

他带着人。坐到靠窗的卡座。

“几位想吃点什么？”我拿着菜单过去。声音平淡。没抬头。手上还沾着油渍。

“招牌水煮鱼。辣子鸡。毛血旺……”他旁边的助理模样的男人熟练地点菜。语气带着点对小馆子的挑剔。

“好的。稍等。”我记下。转身去厨房下单。

菜上得很快。我端着滚烫的大盆水煮鱼。小心地往他们桌上放。

就在这时。那个助理起身接电话。动作有点猛。手肘撞到了我的手臂。

滚烫的红油。瞬间泼了出来。

大半盆。泼在了那个穿西装的男人身上！

深灰色的昂贵西装。立刻被染成一片刺目的红油污。还冒着热气。

时间仿佛凝固了。

助理脸都白了。“江总！对不起对不起！”他手忙脚乱地找纸巾。

卡座里的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惊恐地看着那个叫“江总”的男人。

我脑子嗡的一声。

江总？江屿？

我猛地抬头。看向那个男人。

他皱着眉。低头看着自己胸前一塌糊涂的西装。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气压低得吓人。

然后。他抬眼。

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脸上。

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他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冰冷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但很快又恢复深潭般的平静。

他认出了我。

五年多前。监狱探视室。隔着一层玻璃。那个假千金林倩依偎着的未婚夫。那个用怜悯又审视目光看着我的男人。

江屿。

世界真小。小得让人绝望。

“对不起！对不起江总！是我不小心！”助理还在拼命道歉。都快哭了。

红姐听到动静。从厨房冲出来。看到这场景。脸也白了。连连鞠躬。“老板对不起！对不起！小姑娘不是故意的！衣服我们赔！我们一定赔！”

江屿没理会助理和红姐的道歉。他的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似乎想从我这张苍白疲惫的脸上。找出当年那个“童家假千金”的影子。

我强迫自己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害怕。是那种被猝不及防撕开旧伤疤的屈辱和愤怒。

“没关系。”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一件衣服而已。”

他站起身。动作从容。仿佛身上挂着的不是红油。只是不小心沾了点灰。他对助理说：“王助理。处理一下。我去趟洗手间。”说完。径直朝洗手间方向走去。留下满桌狼藉和一群惊魂未定的人。

红姐赶紧推我。“快去拿干净毛巾！打盆水！愣着干什么！”

我机械地转身去拿东西。手有点抖。脑子乱成一团麻。他认出我了。他一定会告诉林倩。林倩知道了……她会做什么？像五年前那样。再次把我踩进泥里吗？红姐的店会不会被我连累？

我端着一盆温水和干净毛巾。走到洗手间门口。门开着一条缝。

江屿正对着洗手池的镜子。慢条斯理地脱掉那件彻底报废的西装外套。里面是同样质地的白色衬衫。领口也溅上了油星。他解开袖扣。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然后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沾到皮肤上的油渍。动作不疾不徐。透着一种养尊处优的优雅。

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透过镜子看到了我。“放那儿吧。”他没回头。

我把水盆和毛巾放在门边的矮柜上。

“童薇。”他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在我耳膜上。

我身体一僵。

他转过身。靠在洗手池边。湿漉漉的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紧实的线条。水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他看着我。眼神锐利。“我记得你。”

我没说话。指甲掐进了掌心。旧日的阴影和此刻的难堪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冰冷的网。把我罩住。

“在里面。还好吗？”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我抬起头。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扯出一个生硬的假笑。“托您和林**的福。活着出来了。”

他微微挑眉。似乎有点意外我的反应。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评估什么。然后。他扯过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没再看我。“衣服不用赔了。”说完。他越过我。走了出去。

回到卡座。他的助理已经擦干净了桌子。王助理看到他。立刻递上一个精致的服装袋。“江总。按您尺码买的。临时只有这个牌子。”

江屿接过袋子。去了洗手间换衣服。

红姐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又急又怕。“小童！你怎么回事？认识那个大老板？你怎么惹上这种人的？他会不会……”

“红姐。对不起。”我喉咙发紧。“我以前……见过他。有点过节。但我保证。不会连累店里。”

红姐叹了口气。拍拍我的手。“唉。你这孩子……以后小心点吧。我看那老板。不像好说话的主儿。”

江屿很快换好了一身新的黑色西装出来。比刚才那身更挺括。气质更冷冽。他看都没再看我这边一眼。对助理说了句“走”。一群人匆匆离开了小店。桌上的菜。几乎没动。

风铃叮咚作响。店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空气里弥漫的浓重水煮鱼味道。提醒着刚才的混乱。

我站在原地。手心冰凉。后背全是冷汗。

江屿认出我了。而且。他肯定记得林倩给我安的罪名。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个劣迹斑斑的前诈骗犯、瘾君子。

他会不会告诉林倩？林倩会不会像疯狗一样扑过来？我好不容易才有的安稳。是不是又要完蛋了？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但随即。一股更强烈的愤怒和不甘压倒了恐惧。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一直活在她们的阴影下？像阴沟里的老鼠？

林倩。江屿……你们这些人。高高在上。随手就能碾碎别人的人生。

我盯着空荡荡的门口。玻璃门映出我模糊的影子。苍白。瘦削。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等着。林倩。我们走着瞧。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

江屿没再来。也没有人找红姐店的麻烦。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也许江屿那种大人物。根本懒得跟我这种小角色计较。

但我没放松。晚上在网吧学习的时间更长了。我啃完了好几本厚厚的会计实务。对着电脑一遍遍练习财务软件操作。手指敲键盘敲到发麻。

我得有本事。能离开小餐馆的本事。

又过了两个月。一个闷热的下午。我正在前台核对这个月的进货单。风铃响了。

一个穿着职业套裙、气质干练的女人走进来。三十多岁的样子。眼神很利索。

“请问。童薇在吗？”她直接问红姐。

红姐愣了一下。看向我。眼神有点担忧。

我放下手里的单子。“我是。您找我有事？”

女人走过来。递给我一张名片。“你好。我姓周。是**财务部的人事主管。”她说话干脆利落。“我们江总让我来找你。问你是否愿意到江氏财务部工作。”

什么？

我捏着那张烫金的名片。脑子有点懵。**？江屿？财务部？

红姐也惊呆了。张着嘴。

周主管像是没看到我们的惊讶。继续公事公办地说：“我们财务部下面有个子公司。负责一些基础账务处理和档案管理。目前缺人。江总说你……对数字敏感。做事还算细致。可以去试试。试用期三个月。月薪三千五。转正后五千起。交五险一金。”她顿了顿。补充道。“江总特别交代。过去的事。不影响录用。只看能力。”

三千五？五千？五险一金？

在红姐这里累死累活。才两千块。还不稳定。

巨大的诱惑砸下来。但我只觉得后背发凉。陷阱？江屿想干什么？把我放在他眼皮子底下。好监视？或者……这是林倩的圈套？

周主管看我半天不说话。微微皱眉。“童**？机会难得。我们公司不是随便招人的。尤其是有……过往的人。江总开了口。我们才破例。”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别不识抬举。

我看着名片上“**”那几个大字。像有千斤重。

去。可能是刀山火海。

不去。继续在小餐馆挣扎。永无出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