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薇那场“橘子换房租”的直播,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
李太太被当众揭穿假手链的狼狈画面,被无数网友截屏转发,配上“豪门阔太戴假货被当场打脸”的刺眼标题,病毒般席卷了本地社交圈。
李太太连夜清空了所有社交账号,据说气得砸了半个客厅。
而迟薇那个简陋的直播间,一夜之间粉丝暴涨,后台私信塞满了各种合作邀约和好奇的询问。
那袋被李太太嫌弃的橘子,成了最讽刺的注脚。迟薇没卖橘子,她把它们分给了直播间里几个真正好奇、又说了暖心话的普通观众,只象征性地收了点邮费。
剩下的几个,被她放在工作室窗台上,金灿灿的,像几枚小小的胜利勋章。
工作室还是那间破旅馆的小隔间。但迟薇用直播赚到的第一笔钱,咬牙租下了隔壁稍大一点的房间。黑色背景布换成了更专业的吸光绒布。那套老张杂修铺淘来的旧补光灯被擦得锃亮。广角镜头用酒精棉片仔细清理过。
那台旧手机依旧在服役,但运行速度似乎被迟薇用某种“特殊手段”优化过,流畅得不像话。
迟薇的生活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白天,她啃着最便宜的馒头,对着借来的专业书籍和网上能找到的免费教程,恶补建筑绘图知识。晚上,直播成了她的战场。
没有团队,没有剧本,只有她自己,和那台旧手机。
她直播内容很杂。有时是分享快速学习的小技巧,有时是展示一些实用的小手工(用橘子皮做精油香薰那次效果意外的好),有时只是安静地画图,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的声音都让观众觉得解压。
她话不多,但那双沉静的眼睛和偶尔流露的、带着点冷幽默的犀利点评,像磁石一样吸住了越来越多的人。
“迟薇本薇”这个账号,像一株在废墟里倔强生长的野草,迅速扎根,抽枝散叶。粉丝数突破十万那天,迟薇用直播打赏的钱,给自己买了份像样的盒饭。
红烧肉的油光映着手机屏幕,她安静地吃完,没说话。弹幕却刷满了“恭喜”和“加油”。
——
迟家别墅的灯光,似乎一夜之间黯淡了下去。
先是迟国栋公司的股价,在迟薇那场揭露网暴真相的直播后就开始阴跌。
紧接着,几个原本谈得差不了的合作项目突然黄了。银行催贷的电话开始频繁响起。
迟国栋那张总是带着商人精明的脸,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眼袋浮肿,嘴角两道深刻的法令纹像刀刻上去的。
豪宅里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佣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大气不敢出。昂贵的真皮沙发上落了层薄灰也没人擦。
水晶吊灯很久没开过了,省电。
空气里那股名贵香薰的味道,被一种若有若无的、食物放久了的馊味取代。
沈清芳彻底垮了。她不再精心打扮,昂贵的真丝睡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头发油腻地贴在额角。她整天蜷缩在客厅那张最大的沙发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
“完了……全完了……我的珠宝……我的包……”
有时又会突然跳起来,冲到迟国栋面前,抓住他的胳膊歇斯底里地尖叫:
“都是那个扫把星!是她克了我们迟家!把她找回来!让她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
迟国栋只是烦躁地甩开她,眼神疲惫又厌弃。
最惨的是迟媛。
她曾经引以为傲的“迟家千金”光环,碎得连渣都不剩。以前那些围着她转、亲热地叫着“媛媛姐”的闺蜜们,电话不接,信息不回。
王佳怡甚至在一次公开的社交场合,被记者问到“是否还和迟媛有联系”时,捂着嘴轻笑:“迟媛?谁啊?不太熟呢。”视频被传到网上,引来一片嘲讽。
她曾经视为囊中之物的“豪门准儿媳”身份也飞了。那个她费尽心机讨好的、家世显赫的未婚夫,直接让助理送来了一份解除婚约的声明,冷冰冰,连面都没露。
她试图去对方公司楼下堵人,却被保安客气又强硬地“请”了出去。
路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更致命的是她曾经混得风生水起的“名媛圈”和“时尚圈”。以前争着给她送邀请函的品牌方,现在连她的电话都不接。
她最后一次试图参加一个二线品牌的发布会,在门口就被工作人员拦下,礼貌却疏离:“抱歉,迟**,您的名字不在嘉宾名单上。”
周围那些曾经对她笑脸相迎的“名媛”们,此刻都像没看见她一样,说说笑笑地从她身边走过。那一道道或怜悯、或讥诮、或纯粹漠视的目光,比最恶毒的咒骂更让她窒息。
迟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窗帘拉得死死的。
地上散落着被撕碎的时尚杂志,封面是她曾经光鲜亮丽的照片。梳妆台上那些昂贵的瓶瓶罐罐东倒西歪。镜子里映出一张憔悴枯槁的脸,眼窝深陷,皮肤失去了光泽,曾经精心打理的头发干枯毛躁。
最刺眼的是左脸颊上,那道被迟国栋一耳光留下的、淡淡的红痕,像一道耻辱的烙印。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从最初的愤怒、不甘,渐渐变成了茫然,最后沉淀为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迟家完了。她的未来也完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迟薇!那个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凭什么?!凭什么她能在网上风生水起,而自己却要在这腐烂的豪宅里发霉?!
一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上她的心脏。她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进衣帽间。在一堆蒙尘的华服里翻找。
最后,她找出一件最不起眼的、没有任何Logo的黑色连衣裙套上。又翻出一顶压箱底的、帽檐很宽的渔夫帽。
她对着镜子,用厚厚的粉底试图遮盖憔悴和那道红痕,却显得更加欲盖弥彰。最后,她翻出一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戴上。
她不能就这么完了!她得……去找迟薇!求她?不!是去……讨债!对!迟薇现在有钱了!她直播赚了那么多!她欠迟家的!她必须补偿!
——
迟薇的工作室在城南一片老旧的创意园区边缘。一栋灰扑扑的五层小楼,外墙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她的房间在三楼最里面。门口连个像样的牌子都没有。
迟媛踩着高跟鞋,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坑洼的积水。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霉味和隔壁小餐馆飘来的油烟味。她嫌恶地皱紧鼻子,拉低了帽檐。
找到那扇斑驳的绿色铁门,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屈辱和怨毒,抬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
迟薇站在门口。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脂粉未施,皮肤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却透出健康细腻的光泽。
她手里还拿着一支绘图铅笔,看到门口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可疑分子的迟媛时,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
“有事?”迟薇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问一个陌生人。
迟媛藏在墨镜后的眼睛死死盯着迟薇。这张脸!这张比她精心保养后还要干净透亮的脸!这身廉价却该死的衬得她气质出尘的打扮!
还有这间破工作室里隐约传来的、她听不懂的专业仪器低鸣声!每一样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上!
她猛地摘下墨镜和帽子,露出那张憔悴不堪、粉底也盖不住蜡黄的脸,还有那道刺目的红痕。她往前一步,几乎要挤进门里,声音因为激动和强压的愤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扭曲的控诉:
“迟薇!你看看!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
迟薇没动,也没让她进门的意思。她只是微微侧身,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安静地看着她表演。
“迟家完了!爸爸的公司要破产了!妈妈疯了!我的婚约没了!朋友没了!什么都没了!”
迟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眼泪却硬是挤不出来,只有眼眶发红,
“都是你!是你这个扫把星!是你克了我们全家!是你直播搞那些事情害的!”
她越说越激动,手指几乎要戳到迟薇脸上:“你现在好了!你红了!你有钱了!你住在这里逍遥自在!可我们呢?!我们被你害得这么惨!你难道不该负责吗?!你欠迟家的!你欠我的!你……”
“迟**,”迟薇平静地打断了她歇斯底里的控诉。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迟媛虚假的悲愤,“你弄错了两件事。”
迟媛的哭腔卡在喉咙里,愕然地看着她。
“第一,”
迟薇的目光扫过她脸上那道红痕,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迟家破产,是因为迟国栋经营不善,决策失误,资金链断裂。跟我直播,没有半毛钱关系。至于你的婚约和朋友……”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嘲讽,“如果它们能因为一场直播就消失,那只能说明,它们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你。”
迟媛的脸瞬间涨红,嘴唇哆嗦着:“你——!”
“第二,”
迟薇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声音冷了下去,
“我欠迟家什么?欠你什么?是欠你们把我当垃圾一样嫌弃?欠你们买热搜污蔑我?欠你们栽赃嫁祸想把我送进局子?还是欠迟国栋那一巴掌?”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迟媛眼底深处那点肮脏的心思,
“迟**,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是怎么指使小雨,想把那个碎钻胸针塞进我包里的吗?”
迟媛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晚录音里她阴毒的计划被**裸地撕开!她最后的遮羞布被彻底扯下!
“所以,”迟薇站直身体,目光越过迟媛惨白的脸,看向她身后空荡荡的走廊,声音清晰而冰冷,带着一种终结般的决断,“我和迟家,早就两清了。桥归桥,路归路。”
她微微侧头,对着门内喊了一声:“保安大哥!”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保安制服、身材敦实的中年男人从里面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半块啃了一半的烧饼,疑惑地看着门口。
“麻烦送这位女士下楼。”迟薇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像在吩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保安大哥愣了一下,看看门口打扮怪异、脸色难看的迟媛,又看看神色平静的迟薇,立刻反应过来,抹了抹嘴上的油,上前一步,客气但不容置疑地挡在迟媛面前:“这位女士,请吧。”
迟媛僵在原地。最后的希望,最后的伪装,连同那点强撑的“迟家**”的尊严,被迟薇那句“送客”和保安大哥那声“女士”彻底碾得粉碎!
她看着迟薇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看着保安那带着点不耐烦的客气眼神,一股滔天的怨毒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最终,她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下昏暗的楼梯。高跟鞋在空旷的楼道里踩出凌乱又刺耳的声响,像一曲狼狈溃逃的悲鸣。
迟薇看着她消失在楼梯拐角,面无表情地关上了工作室的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她走到窗边。窗外天色阴沉。楼下,迟媛那辆曾经光鲜亮丽的红色跑车孤零零地停在路边,车身上落了一层灰。迟媛拉开车门,几乎是把自己摔了进去。车子发动,发出几声不顺畅的咳嗽,歪歪扭扭地驶离了这条破败的街道。
迟薇收回目光。桌上,摊开着她正在绘制的建筑结构图。铅笔静静躺在旁边。窗台上,那几个金灿灿的橘子,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暖。
就在这时。
“叮咚——”
老旧的门铃被按响。
迟薇微微蹙眉。保安大哥刚走,会是谁?
她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
门外站着的,不是去而复返的迟媛。
而是一个穿着深灰色羊绒大衣、气质沉静干练的中年女人。女人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就很考究的牛皮纸文件袋。她看到猫眼反光,微微颔首,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清晰而温和:
“迟薇**您好。老夫人让我给您送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