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夜晚，空气黏腻沉闷。林棠早早洗漱完，头发还半湿地贴着脸颊，就蜷在客厅沙发上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她眉心微蹙，像是被什么烦心事困扰着，嘴唇抿得紧紧的。
纪淮从书房出来倒水，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沙发上的女人。林棠似乎太投入了，连他走近都没察觉。纪淮端着水杯，站定在她侧后方不远的阴影里，视线落在她微敞的包口。那个浅棕色的牛皮纸文件袋，又露出了一个角，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块不和谐的污渍。
“还在忙？”纪淮的声音突兀地在安静中响起。
林棠肩膀猛地一抖，像是受惊的兔子，指尖慌乱地按灭了手机屏幕。她飞快地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大腿上，扭过头，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没……没忙什么，随便看看新闻。”她的眼神飘忽不定，根本不敢与纪淮对视，只在触及他平静无波的脸时，立刻又垂下眼睑。
纪淮没说话，端着水杯走到厨房流理台边，慢慢地喝着水。眼神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扫过客厅。茶几底下，林棠新买的白色羊皮手包随意地歪在那里。那手包小巧精致，显然不是装日常杂物的。纪淮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半秒。
林棠坐立不安，手指反复抠着手机壳的边缘。“我……有点累了，先去睡了。”她几乎是弹跳起来，动作迅疾地抓过自己的通勤包就往卧室冲，仿佛身后有东西在追赶。
纪淮看着她近乎仓皇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后，眼神一点点沉下去。杯中的水早已见底，他握着冰冷的玻璃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客厅里只剩下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得令人窒息。
他放下水杯，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城市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走到沙发边。俯身，手指异常稳定地探进那个敞口的羊皮手包内侧夹层。指尖触摸到薄而硬挺的纸张边缘。轻轻一夹，抽了出来。
是两张票据，叠在一起。
一张，是本市那家以奢华私密著称的“云顶度假酒店”的住宿发票。抬头是林棠公司的名称，日期正是上周她声称去邻市出差考察市场的那两天。但发票上的开票日期，却清楚地印在她“出差”行程的最后一天下午五点。
另一张，是本地一家高级西餐厅“暮光”的餐饮发票，时间更近，就在前天晚上。金额不小，足够两人享受一顿精致的晚餐。而那家“暮光”，就在“云顶度假酒店”的楼下。
纪淮盯着票据上那刺眼的日期、地点和金额，瞳孔深处最后一丁点暖意彻底熄灭，凝结成万古不化的寒冰。难怪她“出差”回来那晚，身上带着一种陌生的、不属于她惯用香水的清冽气息。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碾碎。痛楚并不剧烈，却弥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腐朽感。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灭顶的寒意席卷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挪动脚步，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穿过客厅，走进书房。没开顶灯，只拧亮了书桌上的台灯。柔和的灯光照亮桌面一隅，却驱不散他周身弥漫的阴霾。
他打开电脑主机，启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屏幕亮起，蓝光映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他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输入复杂的密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文件——“2023-12-15_云顶地下车库B区”。
那是林棠“出差”回来后第三天，他背着林棠，以“车辆疑似被剐蹭”为由，亲自去“云顶度假酒店”物业调取的监控。他当时只是怀疑，只是想“看看”，没想到真的拿到了这份罪证。拿到后，他却一直没点开。似乎只要不看，那可怕的猜想就还能被束缚在模糊的界限里。
鼠标指针悬在那个文件名上，微微颤抖。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冷静，双击点开了。
画面清晰度很高。监控时间显示为上周三晚上十一点十七分。云顶酒店地下车库B区，靠近电梯厅的角落，灯光有些昏暗。镜头正对着一个专属车位。
一辆黑色的奔驰E级轿车停在那里。车牌，纪淮认得，是赵哲文的。
先是一双穿着黑色细高跟鞋的腿迈出副驾车门。紧接着，林棠的身影完全暴露在监控之下。她穿着纪淮熟悉的那件米白色羊绒大衣，里面是剪裁合体的灰色职业套裙。
几乎是同时，驾驶座的男人也下来了。赵哲文。他个子不矮，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丝酒后的微醺和志得意满。
林棠刚站稳，赵哲文就一步上前，手臂极其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腰，用力往自己怀里一带。林棠没有丝毫抗拒，反而顺势向他贴靠过去，仰起脸。赵哲文毫不迟疑地低头吻了上去。那不是浅尝辄止，是带着强烈占有欲的深吻。林棠的手，甚至还攀上了他的肩颈。两人在空旷寂静、只有监控探头无声注视的车库里，肆无忌惮地纠缠。
时间仿佛凝固。
画面还在继续。赵哲文的手开始不满足于腰间的禁锢，顺着她套裙的曲线向上游走，最终，清晰地探进了她雪白衬衫的领口里面……
纪淮猛地按下了暂停键！
画面定格在赵哲文那只罪恶的手伸入林棠衣领的瞬间。两个人影在昏黄的车库灯光下，扭曲成了最丑陋的形状。
书房里死一样寂静。只有纪淮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如同破损的风箱，在狭小的空间里起伏。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定格的、肮脏的画面，眼球因为过度的用力而布满血丝，太阳穴处的青筋根根暴起，突突地跳动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是下唇被他自己无意识间咬破了。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靠向椅背，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那股汹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却被他强行用一层又一层的冰霜死死压住。没有摔东西，没有咆哮，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在蔓延。台灯的光线投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在墙壁上投射出一个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他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面躺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今天是他们的结婚七周年纪念日。盒子里，是他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一条钻石项链，花光了他小半年的手术津贴。
纪淮拿起那冰冷的盒子，指腹摩挲着丝绒的表面。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将它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盒盖弹开，里面的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嘲讽的光芒。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是林棠发来的消息。
纪淮的目光从定格的监控画面，移到发光的手机屏幕上。
一条文字信息：
【纪淮，有个事……我好像怀孕了。今天下午刚测的，双杠。】
文字后面，紧跟着一张照片。一张家用验孕棒的拍摄图，清晰无比地显示着刺眼的两道红杠。
时间，结婚七周年纪念日的深夜十一点五十八分。
书桌上的台灯，灯光似乎骤然暗了一下。纪淮无声地扯动嘴角，那弧度冰冷而残忍，像一把淬了毒的弯刀。他拿起手机，指尖冰冷。没有回复那条信息。他点开了另一个从未置顶、几乎不用的通讯软件，点开一个备注为“J.Z”的对话框。
手指在屏幕上敲击，每一个字符落下都带着刻骨的寒意：
【赵总监，上次聊的那个采购数据‘异常’，相关证据链我已补充完毕。非常‘精彩’。明早十点前，发你邮箱预览？】
发送。
他放下手机，身体彻底沉入宽大的皮椅深处，将自己完全浸没在书房的黑暗里。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怪陆离地闪烁，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却化不开那浓得如同实质的阴冷。嘴角那抹冰冷残忍的弧度，久久未曾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