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的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快！快去花厅！宫里来人宣旨了！"下人们慌张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苏念归放下粥碗，站起身。她知道躲不过，这道圣旨一下，她和萧景琛的命运就彻底分道扬镳了。不，准确说，他们本就没有过交集。五年前那三天三夜，不过是她一个人的记忆。
"**，咱们……"青杏紧张地抓住她的袖子。
"走吧。"苏念归整了整衣裳，声音平静，"看看这场好戏。"
花厅里已经聚满了人。正中悬着一盏八角宫灯，把整个厅堂照得透亮。苏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上，满面春风。林婉仪跪在蒲团上，垂着头，一副羞涩模样。萧景琛站在她身侧，腰杆挺直，面容冷峻。
那个宣旨的太监尖着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侯府嫡女林婉仪，品行端庄，德才兼备，又有救驾之功，特赐婚于三皇子萧景琛……择吉日成婚，钦此！"
"谢主隆恩！"众人齐声跪拜。
苏念归跪在人群最后，低着头。救驾之功。这四个字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她抬起眼睛，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林婉仪接过圣旨时，手腕上那块温润的玉佩在烛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那是属于她母亲的东西。
太监走后，花厅里热闹起来。苏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林婉仪的手说个不停："婉仪啊，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往后你就是皇子妃了，咱们两府也算是亲上加亲……"
萧景琛站在一旁，目光落在林婉仪身上，眼神温柔了许多："婉仪，当年若非你相救，本王早已命丧边境。这份恩情，本王铭记于心。往后你便是本王的妻子，本王定会善待于你。"
林婉仪娇羞地低下头："殿下言重了，婉仪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
"不。"萧景琛摇头，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救命之恩，岂是分内之事？婉仪，你的恩情，本王用一生来报。"
苏念归站在角落里，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荒谬至极。
用一生来报。可这份恩情本就不是她的。
她转身，悄悄退出花厅。
苏念归回到小院，青杏紧跟在后面，眼圈通红。
"**……"
"没事。"苏念归坐在窗边，抬头看着夜空。月亮被云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点微弱的光。
她闭上眼睛，那些五年前的记忆又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深秋的边境，天气已经转凉。她一个人去为母亲扫墓，带着母亲留下的医书和药箱，女扮男装，假扮成游方郎中。母亲说过，医者仁心，遇到需要帮助的人，绝不能袖手旁观。
那天傍晚，暴雨突然来袭。她躲进路边的破庙避雨，庙里供着一尊残破的菩萨像，香火早已断了。
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鸣。就在她准备点火取暖时，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她警觉地握紧手中的匕首，走到门口。借着闪电的光，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跄着朝庙里走来。那人浑身是血，背上插着一支箭，每走一步都摇摇欲坠。
"救……救我……"男人沙哑着声音，扑倒在她面前。
苏念归愣了一瞬，立刻蹲下身检查他的伤势。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左肩中了毒箭，箭头还留在肉里。更要命的是，她闻到了箭上的毒——七步断肠散，一种极其罕见的剧毒。
来不及多想，她把人拖进庙里，点起火堆。借着火光，她看清了那张脸——年轻，英俊，眉宇间带着凌厉的气质，即使昏迷也让人不敢小觑。
她从药箱里翻出银针和解毒药，母亲留下的医书里有七步断肠散的解法。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施针。
"七星续命针"是母亲传授她的秘术，用七根银针封住心脉，防止毒素侵入五脏六腑。她的手很稳，一针一针扎下去，每一针都精准无误。
然后是取箭。箭头倒刺深深嵌入肉中，她用匕首划开伤口，一点点将箭头取出。男人即使昏迷也疼得浑身痉挛，冷汗淋漓。
"忍一忍，马上就好了。"她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取出箭头后，她敷上解毒药，又用从山里采来的草药止血。整整一夜，她守在他身边，每隔一个时辰就要为他换药、施针。
第二天，他烧得厉害，开始说胡话。
"母妃……母妃别走……"
"我不会输的……我要活下去……"
"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该活在阴影里……"
苏念归听着这些断断续续的话，渐渐猜出了他的身份。皇子。一个在宫中挣扎求生的皇子。
第三天夜里，他终于退了烧。昏迷中，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力气大得吓人。
"别走……别丢下我……"他呢喃着，眉头紧锁，"若能活命……必报恩情……"
苏念归想抽回手，他却抓得更紧。她挣扎间，不小心碰到他腰间的匕首，虎口被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滴在他的手背上，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她捂着伤口，简单包扎后，继续为他守着。
第四天清晨，他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脸色也有了血色。苏念归知道他已经脱离危险，松了口气，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就在这时，她看到他腰间的玉佩——龙纹，九爪，雕工精细，一看就是皇室之物。
她的手抖了一下。皇子。果然是皇子。
边境风云诡谲，皇子遇刺，背后必然牵扯朝堂争斗。她一个小小的民间女子，不能卷入这些。
她匆忙收拾药箱，手忙脚乱间，母亲留给她的传家玉佩从怀里掉了出来，滚到火堆旁。她没注意，推开庙门就走了。
暴雨已停，天边泛起鱼肚白。她回头看了一眼破庙，那个男人还在昏睡。
她想，他醒来后，应该会派人来找救他的人吧。但她不会出现了。医者仁心，救人是本分，不求回报。
她转身离开，走进清晨的薄雾里。
"**，您当时为什么不多留一会儿？"青杏小声问，"要是您等殿下醒来，他就能认出您了……"
苏念归摇摇头："我那时候穿着男装，又怕卷入宫斗，只想快点离开。而且……"她顿了顿，"就算我等他醒来，又能如何？我只是个民间女子，他是皇子，隔着云泥之别。"
"可是后来……"青杏咬着唇，"林**是怎么冒认的？"
苏念归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林婉仪正好随她父亲镇国侯在边境巡视边防。她住在离破庙不远的军营里。"
她还记得，回京后她听到了风声。三皇子在边境遇刺，被一位神秘的"红衣少女"所救，他醒来后在破庙里找到一块玉佩，上面刻着独特的药方纹路。三皇子发誓要找到那位恩人，报答救命之恩。
"红衣少女？"当时苏念归听到这个说法就愣住了。她从**红衣，那天更是一身青灰色的男装。
再后来，她听说镇国侯府的嫡女林婉仪拿着玉佩去见了三皇子，说自己就是那位救命恩人。
"我当时以为是殿下记错了。"苏念归苦笑，"也许他昏迷太久，记忆混乱，把一些细节记错了。或者……他根本没看清救他的人是谁。"
青杏气愤道："可那块玉佩明明是您的！林**怎么能……"
"她捡到的。"苏念归淡淡道，"我离开时太匆忙，玉佩掉在破庙里，被她捡到了。有玉佩为证，又能说出破庙的位置，时间也吻合。殿下深信不疑，谁还会怀疑？"
"那**为什么不去澄清？"青杏急道，"您可以说出七星续命针的针法，可以说出殿下当时的伤势，可以……"
"没用的。"苏念归打断她，"我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庶女，她是镇国侯的嫡女。我说的话，谁会信？更何况……"她看着自己虎口的疤痕，"我没有任何证据。"
当时她确实想过要去澄清。但她打听到，林婉仪见萧景琛时，说得头头是道。她说自己那天穿着红衣路过破庙，看到有人受伤便出手相救。她说她用了家传的医术，施展了"七星续命针"，还用了解毒药方。
这些都是真的。因为那些确实发生过。但做这些的人，是她苏念归，不是林婉仪。
林婉仪把她做的事，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唯一的改变，就是把人换成了自己。
"她肯定事后去打听过。"苏念归缓缓说道，"她捡到玉佩后，一定派人去调查过当时的情况。破庙里的火堆痕迹，地上的血迹，还有我丢弃的药渣……她收集了所有信息，然后编造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
青杏倒吸一口凉气："林**太可怕了……"
"她很聪明。"苏念归说，"她知道三皇子在找救命恩人，也知道这是个攀龙附凤的好机会。有玉佩在手，再加上这些细节，谁会怀疑她？"
窗外的夜风吹进来，烛火摇曳。苏念归看着手中的疤痕，轻声道："而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女，说什么都是徒劳。"
花厅里的宴席散了，林婉仪满面春风地辞别苏老夫人，萧景琛亲自送她上马车。
"婉仪，回府路上小心。"萧景琛温声道，"过几日本王再去侯府拜访。"
"殿下慢走。"林婉仪盈盈一拜，上了马车。
马车帘子放下，林婉仪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她的贴身丫鬟翠儿凑过来，小声说："**，圣旨已下，这事儿算是成了。"
"还不能放松。"林婉仪冷声道，手指摩挲着腕上的玉佩，"苏念归那丫头，始终是个隐患。"
翠儿不解："**，您怕什么？她一个庶女，说什么也没人信。"
"愚蠢。"林婉仪瞪了她一眼，"五年前那晚，我去破庙查看时，看到了她留下的痕迹。那些药渣，那些银针的针眼，还有墙上写着的药方……她确实医术高超。万一她哪天当着殿下的面展露医术，殿下起了疑心怎么办？"
翠儿想了想："那**打算……"
林婉仪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不是医术高超吗？那就让她亲自入府，当个府医。只要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就能掌控一切。"
"可是……苏**会愿意吗？"
"由不得她。"林婉仪冷笑，"镇国公府如今仰仗我父亲的势力，我只要稍微施压，苏老夫人自然会让她乖乖听话。至于名分嘛……"她眼中闪过一丝恶毒，"就让她当通房好了。地位低贱，即使将来说出什么，也不会有人信。"
翠儿倒吸一口凉气："**您真是好算计。"
"不这样，如何保得住这富贵？"林婉仪看着窗外的夜色，轻声道，"我费尽心思才坐上皇子妃的位置，绝不能让任何人毁了。苏念归……你最好识相点。"
马车驶远，只留下辙痕在月光下延伸。
而此时，镇国公府的另一个角落里，苏老夫人正和管家说话。
"老刘，你说这事儿真是天大的喜事啊！"苏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往后林家和皇子府联姻，咱们公府也跟着沾光。"
管家老刘躬身应道："老夫人说得是。不过……"
"不过什么？"
"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老刘犹豫道，"五年前那事儿，老奴总觉得……有些蹊跷。"
苏老夫人皱眉："什么蹊跷？"
老刘压低声音："老奴前些年曾经中过毒，是念归**救的。她用的那针法……跟传闻中林**救三皇子时用的一模一样。"
苏老夫人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
"老奴不敢胡说。"老刘连忙道，"只是觉得，念归**的医术，实在是高得很。而林**……老奴从未听说她懂医术。"
苏老夫人沉默了许久，摆摆手："这话烂在肚子里，别往外说。林家如今如日中天，咱们公府还要仰仗他们。至于念归那丫头……"她顿了顿，"她一个庶女，能有什么本事？就算真懂些医术，又能如何？"
老刘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低下头："老奴明白了。"
苏老夫人站起身，龙头拐杖在地上敲了一下："罢了，这事儿不要再提。明日你去告诉念归，让她这几天老实待着，别给府里惹事。"
"是。"
子夜时分，苏念归还没睡。她坐在窗边翻看母亲留下的医书，一页一页，仿佛能从这些文字里找到母亲的影子。
窗外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苏念归警觉地抬起头，看到一个黑影翻墙而入，落在院子里。
"谁！"她低喝一声，握紧手中的医书，随时准备砸出去。
"**别怕，是老奴。"来人压低声音，正是管家老刘。
苏念归松了口气，打开门让他进来："刘伯，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老刘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您母亲当年留下的东西，老奴一直替您保管着。今日听说林**要嫁给三皇子，老奴觉得……这东西该还给您了。"
苏念归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泛黄的医书，还有几根银针。
"这是……"她愣住了。
"您母亲的医书真本。"老刘说，"当年您母亲去世前，把这本医书托付给老奴，说将来若您有难，这本书或许能帮上忙。"
苏念归翻开医书，看到扉页上写着一行小字：七星续命针·密传·不可轻授于人。
她的手指颤抖起来。这正是她五年前用来救萧景琛的针法。
"刘伯，您为什么现在给我？"
老刘叹了口气："老奴今日听老夫人和林**说话，总觉得林**那救人的事儿……有蹊跷。**，五年前，是不是您……"
苏念归没有说话。
老刘看着她的表情，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老奴一把年纪，什么世面都见过。您母亲的医术老奴见识过，您的医术老奴也见识过。那林**……"他摇摇头，"老奴不信她会医术。"
苏念归握紧手中的医书，许久才说："刘伯，谢谢您。但这事儿……算了吧。"
"**！"老刘急道，"您受了这么大的冤枉，难道就这样算了？"
"我说了又有谁信？"苏念归苦笑，"林婉仪有玉佩为证，她马上就是皇子妃了。而我，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庶女。刘伯，您说，会有人信我吗？"
老刘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苏念归把医书收好："刘伯，这本医书我收下了。但那些往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想招惹是非。"
老刘叹了口气："罢了，老奴多嘴了。只是**，您要小心。老奴今日听到林**吩咐她的丫鬟，说要……要让您入皇子府当通房。"
苏念归猛地抬起头："什么？"
"林**说，要把您弄到府里，这样才能时刻盯着您。"老刘担忧道，"**，这可如何是好？"
苏念归的手紧紧握着医书，指节泛白。
当通房。林婉仪这是要彻底毁了她的名声，把她踩在脚下。
"我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刘伯，您回去吧。这事儿，我会想办法的。"
老刘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苏念归的表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保重。老奴虽然人微言轻，但若**有用得着老奴的地方，尽管开口。"
"多谢刘伯。"
老刘离开后，苏念归站在窗边，看着手中的医书。
入府当通房。她冷笑一声。林婉仪这是怕她说出真相，要把她困在身边，时刻监视。
她抬起头，看着夜空中的那轮残月。
也好。既然避不开，那就进府。她倒要看看，林婉仪这场戏能演到什么时候。
而且……她看着手中的医书，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母亲留下的这本真本，记载着七星续命针的完整针法。将来若有机会，她可以用这个证明自己。
窗外，夜风吹过，带来淡淡的海棠花香。
三日后，镇国公府将会举办盛大的宴席，庆祝林婉仪的赐婚。而在那场宴席上，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