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周芸最近有点不对劲。这种不对劲，像春天的柳絮，悄无声息地飘进来，

沾得到处都是，挠得人心痒痒。具体表现为：以前她下班回家，鞋一踢，包一扔，

整个人像块被抽了骨头的嫩豆腐，“瘫”进沙发，有气无力地指挥我：“周屿，朕的洗脚水！

”现在呢？进门动作轻盈得像只猫，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抱着手机能在那傻乐半天，连我故意把拖鞋踢到她脚边她都注意不到。以前她敷面膜，

像给墙壁刮大白，面无表情，眼神放空，能盯着广告看十五分钟不带眨眼的。现在？

面膜纸下面那张脸，表情丰富得很——时而抿嘴偷笑，时而眼神飘忽，

两颊还时不时泛起一种……一种周屿已经五年没在她脸上见过的，类似于少女怀春般的红晕！

暖黄色的灯光打上去，那红晕透过滤藻泥面膜的黑，都能透出点诱人的粉色来！

这绝不是因为他周屿的魅力复苏了。他很有自知之明。结婚五年，他从一个会说“芸芸，

月亮今天不营业，我替它跟你说晚安”的文艺青年，成功进化成了一个会说“老婆，

马桶我修好了，快夸我！”的务实中年。他的魅力值，大概就跟他的发际线一样，

在稳定且缓慢地后移。“看什么呢，笑成这样？”某天晚上，周屿终于忍不住，凑过去，

手臂习惯性地想揽她的肩。周芸像是受惊的兔子，身体几不可查地一缩，

手机屏幕“啪”地一下反扣在腿上，抓起遥控器胡乱按着：“没，没什么，一个沙雕短视频。

”电视屏幕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哎，你澡洗了没？身上有汗味。

”周屿的手臂僵在半空，最后悻悻地收回，摸了摸自己刚洗完还带着沐浴露清香的胳膊。

敷衍！**裸的敷衍！还带人身攻击的！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莫名拱起来的火苗，

起身走向浴室。热水哗啦啦冲下来，他却觉得心里那股邪火越烧越旺。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吃饭时手机永远在手边，屏幕一亮眼神就飘过去；晚上躺床上，

背对着他，手指在屏幕上飞舞，肩膀还因为压抑笑声而轻微抖动；甚至有一次半夜，

他发现阳台上有微光，摸出去一看，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对着手机屏幕，笑得温柔又明亮，

看到他出来，才慌里慌张地说“睡不着透透气”！透个鬼的气！那眼神，那笑容，

分明是恋爱中人才有的光！一个念头，像条冰冷的毒蛇，“嗖”地钻进他心里，

盘踞不去——她外面，有人了。这个想法让他瞬间手脚冰凉。机会在一个周六的下午降临。

周芸接到闺蜜电话，语气急切，她抓起包就风风火火地出了门，连口红都没补。

周屿站在阳台，看着她那辆白色小Polo像颗子弹一样射出小区，立刻转身回到客厅。

那只白色的手机，就安静地躺在茶几上，屏幕漆黑，像潘多拉的魔盒。周屿的心跳骤然加速，

“咚咚咚”擂鼓一样敲打着他的耳膜，震得他耳根发麻。他做贼似的瞄了一眼门口，

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拿起那只冰冷的机器。指尖触碰到微凉的屏幕，竟有些发抖。指纹锁。

他试探着把自己的拇指按上去——无效。意料之中。他早该知道，

她设置了只有她自己的指纹。密码呢？他输入她的生日——错误。

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错误。他的生日……他自嘲地笑了笑，输入——果然，还是错误。

一种被彻底排除在她世界之外的挫败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几乎要放弃。视线无意间扫过电视柜上那个木质相框，里面是他们去年在鼓浪屿拍的合照，

背景是一棵虬结苍老的大榕树，气根垂落，像老人的胡须。那天，周芸特别开心，

说这棵树有种“时光沉淀的浪漫”。鬼使神差地，他拿起手机，输入了那次旅行的日期。

“咔哒。”屏幕应声而亮！解锁了！周屿的心脏猛地一缩，

巨大的罪恶感和一种即将揭开真相的迫切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手指颤抖地点开了那个绿色的、仿佛藏着无数秘密的聊天软件。

置顶的聊天框，除了他们的“一家之主（周芸命名）”，还有一个。备注是：【林深见鹿】。

头像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一片朦胧的森林晨光中，身材颀长，

透着股刻意营造的文艺和疏离。周屿感觉自己的血液好像瞬间凉了半截。他点开那个聊天框。

最新几条是今天早上的。林深见鹿：【清晨读到一句诗：“我们失去了黄昏的颜色。

”忽然就想到了你。】下面配了一张晨曦微露、光影斑驳的照片。

芸芸众生（周芸的微信名）：【！！！我也想到一句！“蓝色的夜坠落在世界上时，

没人看见我们手牵着手。”】林深见鹿：【（微笑）聂鲁达。知我者，芸芸。

】周屿的手指冰凉，他往上滑动屏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密密麻麻的文字，图片，

语音条……像一场无声的轰炸。他们聊文学，从聂鲁达、博尔赫斯聊到最近流行的科幻小说，

那些拗口的书名和深奥的隐喻，周屿看得头晕眼花；聊音乐，分享着他从未听过的冷门歌单，

讨论着某个交响乐章的起承转合，仿佛在交流摩斯密码；聊电影，

剖析那些晦涩的镜头语言和人性深度，周屿只记得上次陪她看文艺片，

自己差点在电影院睡着；聊梦想，周芸说她也曾想过当个流浪画家，林深见鹿就说，

他能在她的只言片语里看到“星空和大海”。林深见鹿：【你就像一颗被埋没的珍珠，

生活磨平了你的些许光泽，但内里的莹润，只有懂得人才能看见。

】芸芸众生：【（脸红的表情）只有你会这么说。

他……（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林深见鹿：【他？

】芸芸众生：【我老公啦……他对我很好，就是……可能在一起久了，

他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不像你，懂文学、懂音乐，懂我的一切梦想。】“懂文学、懂音乐，

懂我的一切梦想。”周屿盯着这行字，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带着血丝的红痕。他对我很好，

就是……可能在一起久了。所以，平淡是原罪？不懂那些虚无缥缈的诗歌音乐，就是不懂她？

那个连面都不敢露的“林深见鹿”，他凭什么？！凭他会敲几个酸溜溜的字吗？！

怒火像汽油一样被点燃，烧光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也烧掉了那点可怜的罪恶感。

他飞快地浏览着聊天记录，像一头焦躁的、被侵入领地的雄狮，

试图找出更多关于这个“情敌”的信息。然而，对方显然是个中老手，

没有透露任何真实的个人信息，朋友圈也设置成了仅聊天可见。周芸回来了，

带着一身外面的热气和一个购物袋，说是顺便买了点水果。她换鞋，放东西，

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轻快的曲子，

完全没注意到沙发上那个表面平静、内里早已火山喷发、岩浆横流的丈夫。周屿低着头，

假装刷着手机新闻，牙关咬得死死的，太阳穴一蹦一蹦地疼。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要战斗！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型，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也要注册一个小号！

他要比那个“林深见鹿”更懂文学，更懂音乐，更懂周芸那些不着边际的梦想！

他要亲手把这个躲在网络背后的伪君子揪出来，让他现出原形！说干就干！

趁着周芸在厨房哼着歌洗水果的功夫，周屿像地下工作者一样，溜进书房，

翻出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迅速注册了一个新的微信号。取名废的他绞尽脑汁，

想到了周芸喜欢的那首《诗经》，既然对方是“林深见鹿”，他就叫——“南山有台”。

（注：出自《诗经·小雅·南山有台》）头像？他翻遍手机图库，

找到一张几年前去爬山时拍的风景照，云雾缭绕的山峦，透着点仙气，又不会太刻意，

力求营造一种“世外高人”的错觉。资料设置完毕。他点开搜索框，输入周芸的微信号，

发送了好友申请。验证消息写什么？不能太直白，也不能太俗套。

他回想了一下“林深见鹿”那酸掉牙的文风，忍着强烈的生理不适，模仿着那种调调，

敲下一行字：“在寻找一首诗的路上，偶然看到了你的星光。”发送。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慢煎。他既要竖起耳朵注意周芸的动静，像个警惕的哨兵，

又要时刻关注那部旧手机（专门登小号用的）的动静，心神不宁。直到晚上，

周芸在客厅追着狗血家庭剧，手机放在卧室充电，

周屿才听到那部旧手机传来一声轻微的、如同天籁般的震动。他几乎是扑过去拿起手机。

【芸芸众生】已通过你的好友请求。成功了！周屿心跳如雷，手心里全是汗，

手指因为激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而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敲字，

把自己代入到“南山有台”这个角色里，模仿着那种温吞又故作深沉的语气。

南山有台：【冒昧打扰。只是偶然在一个文学论坛看到你关于《百年孤独》的评论，

深有共鸣，仿佛在孤独的荒原上遇到了同频的星火。】（他记得周芸的论坛ID，

以前听她提过一嘴。这马屁拍得，他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复。

芸芸众生：【（惊讶的表情）啊，那个论坛我好久没上了。您太夸奖了，

只是随手写的一点感想。】南山有台：【随手已是珠玉。尤其是关于“孤独并非与生俱来，

而是由你爱上一个人的那一刻开始”的解读，让我茅塞顿开。】（他开始抛书包，

把大学里那点快要还给老师的文学底子，混合着刚刚紧急谷歌来的见解，一股脑地往外倒。

）芸芸众生：【您过誉了。（一个害羞的表情）不过，能遇到理解这种感觉的人，

真的很开心。】开局顺利！然而，“尬聊”之所以被称为“尬聊”，

就在于其过程的痛苦、拧巴和无处不在的“社死”感。接下来的几天，

周屿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他白天要处理繁忙的工作，对付难缠的客户，晚上要应付周芸，

扮演好“丈夫”的角色，

上厕所、午休、开会走神——去恶补那些他根本不感兴趣的文学作品、冷门音乐、艺术电影。

他对着电脑屏幕，查资料查到眼睛发花，就为了能在和“芸芸众生”的聊天中，

不经意地引经据典，显得自己博学多才，品味超凡，像个移动的文艺百科。

他和“南山有台”较劲，也和“林深见鹿”较劲。

“林深见鹿”今天分享了一首德彪西的《月光》，

他明天就要推荐一首更冷门的埃里克·萨蒂的《GnossienneNo.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