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渊、柳宴抬腿上了牛车。
四头挽牛立在车辕前,犄角上的羁勒勒得紧实。
颈间小铃垂着,一晃就叮当作响。
垂胡松松垮垮拖到腹下,油光水滑。
布蓬搭得简单,却也撑得起场面。
东晋南朝的士族们,最擅长把精巧藏进拙朴里。
不张扬,是规矩。
牛车看着不如马车威风。
却合了他们标榜的素朴简雅。
反而成为其身份的隐性象征。
士族守礼,男女是要分车的。
柳汝雪和丽娘,则坐上后首单头牛车。
她被久养在深闺,不允随意外出。
嫡姐能随意出游,踏青,观灯。
她撩开布帘,眼睫颤着,睃巡外头。
车帘晃了晃,风丝溜进来。
士族车驾过处,百姓都得敛声屏息往边上缩。
鲜活的街巷一点点僵住。
青石板路在轮下碾过去,两侧人影贴着墙根滑。
卖花老妪倏地矮下去,竹篮把背压得更驼。
短袄少年贴着墙根窜。
有个少年仰起脸,被身边妇人扯了把。
“想挨贵人鞭子?”
他赶紧埋了脑袋。
一条狗夹着尾巴蹿过去,惊起檐下几只麻雀。
车轮碾过残雪,溅起细珠,打在路边孩童的布鞋上。
那孩子张了张嘴,又被母亲按进袄襟。
只剩双眼睛,怯生生抬眼瞟来,又“嗖”地垂下。
柳汝雪垂下羽睫,世道如此。
她虽是庶女,也是士族,也是压迫百姓的得利者。
丽娘慌忙拽合布帘。
“我的小姑,风雪里耽久了,夜里定要烧起来。”
“外面凉风太盛,快快!将脚伸入足炉里暖暖。”
鞋袜在雪中淋了半个时辰,确实都湿了。
足处冰凉的紧。
“丽娘你看。”
柳汝雪忽的把袖中竹火笼托出来。
眉眼弯成月牙。
竹篾编的小提篮里,红泥小炉正煨着炭火。
提梁上还缠着圈棉布。
“真是!怎的不提前与我说说,害的得我好生担忧!”
丽娘一怔,细细的脱下小姑的鞋袜。
露出一双玉白可爱的小脚。
玉瓷般泛着光。
蜷着的脚趾头缀着点粉,透着层薄红。
像两枚浸在雪水里的荔枝。
碰一下似要掐出蜜来。
忽然一阵风吹来,布帘被掀开一角。
柳汝雪感觉到一道极其具有侵略感的视线。
如芒在背。
朝外望去却是什么也没有。
码头上也空无一人。
——
王琰倚在华贵的云母车上,阖眼碾着手中的佛串。
他本不信这些。
只是时兴佛法,从小便出行各种寺庙。
听多了木鱼经声,倒也养出点捻珠的习惯。
能压下几分躁。
此刻却压也压不住。
脑海里竟全是那双玉足。
女人的足,竟能生得这般……
玉雪可爱。
瓷白中还透着微微的粉意。
身子纤瘦,可足上却骨肉匀称至极。
想着他下腹一紧,居然隐隐有着冲动。
他倏然睁眼。
不愿深思其中缘由。
许是他未近女色而产生的妄念。
得到了,自然就好了。
像那伏羲琴一样。
没得手之前,到处托人去寻那筑琴名士。
得到了。
还不是束之高阁......
——
风雪太大。
牛车行驶缓慢。
且士族都附庸风雅。
多集中在城东与城南的高爽之地。
城东的青溪两岸是核心聚居区。
这里水流清澈、地势开阔。
如王、谢等顶级士族的府邸便坐落于此。
宅邸鳞次栉比,号称“甲第连云”。
柳家虽然现在没落,但祖宅就在此处。
也算的上是最后的遮羞布。
“小姑,小姑,醒醒!”
丽娘头疼不已,她家小姑哪都好。
就是怎得如此嗜睡!
“雪儿?丽娘?”
柳宴之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急。
“雪儿是不是不适?我已遣人去请大夫。”
他候了许久,想着还能见她一面。
不见人,想到她苍白的小脸。
心早就悬起来。
丽娘闻言如获大赦。
“柳郎,小姑....可能是过于疲累,睡了过去。”
“可否请仆役去叫阿蛮来背**回院内。”
柳宴之一直克己复礼。
但他的雪儿已经及笄,可以嫁人了。
确实。
今天抱她有些僭越礼制。
但他实在再无法压抑心里翻腾的爱意了。
更别提让她嫁于他人......
“无妨,我抱雪儿回去吧!”
他俯身掀起门帘。
美人正斜斜倚在木板上。
与世人不同的褐发显得肌肤愈发白润。
眼尾恹恹的,晕红一片。
饱满的唇瓣微微嘟起。
沾了层水光,像是在诱人采撷般。
冷风钻进来,她眉尖一蹙。
“丽娘~冷……拉帘子~”
声音软得发黏,是对亲近人才有的娇憨。
对他从未如此,倒对个仆役敞着心。
柳宴之喉结滚动,强压下心中的旖旎。
将她打横抱起。
往她所居的雪梅院走去。
侧旁有个部曲撑着伞。
男人高大如松,怀里的美人裹在大氅中,像团暖玉。
丽娘远远望着,倒像对璧人。
幸好鞋袜烘干后穿戴整齐了。
柳郎君的心思她又如何不知!
真是造孽!
柳郎君那年应是六岁有余。
他定是知晓的。
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是亲兄妹!
当年她本想带着小姑北上回草原的。
却在战乱中被柳渊这匹夫看见了小姑的容颜。
他收留了她们。
也以女儿阿蛮的性命要挟。
不让她说出当年之事。
可怜的小姑还被蒙在鼓里!
不行,她必须得告知!
——
“什么?王郎竟要迎她入府!凭什么?就凭一张狐媚的脸!”
柳如玉早就听闻今日之事。
父亲回来就一直与母亲在议事厅不出来。
她趴在门上偷听。
听到这里,彻底忍不住了!
王郎乃是这健康所有小姑的梦中情人。
不仅家世贵胄,生的还俊彦出尘。
弱冠之年就成为人人敬仰的大学士
最重要的是!他还洁身自好!
此时的柳小姑芳心破碎,早不顾体面在屋内大闹。
“看你教出来的娇娇!真是无法无天,若是不严加管教,总有一天要闯下大祸!”
柳夫人神色悻悻,给这笨女儿使了眼色。
“玉儿!还不快速速退下,未出阁的小姑怎么能偷听这些事!”
柳如玉见母亲竟然凶自己,更生气了
“你竟然护着那个外室生的**!我....”
她话没说完,被柳渊甩了一巴掌。
“出口成脏,毫无礼教!来人!将小姑押去佛堂抄经,一个月不得外出!!”
柳夫人见女儿被打,也是心疼的不行。
但是她这女儿也着实是不开窍!
被她保护的太好,还是孩子心性。
确实该受点教训了!
“母亲!帮帮女儿!我讨厌死抄经了!母亲......”
柳夫人阖眼偏头不去看她。
任由她被部曲拉下去。
柳夫人长舒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盘算。
“你当如何!如今其余士族暂且不提,王谢都有意求娶,当选谁?”
柳渊缓了缓神色。
“自然是琅玡王氏,王郎才是掌握实权之人,那谢郎总归还是太风流!整日流连花巷,不可信!”
“那又是为何不立即应下此事?”
柳渊眼沉得像深潭。
“最近礼部有一职位空缺,谁能扶我升上此位,我立刻将她献上!”
柳夫人见他心中早有成算。
也不好劝说。
唉!只是她娘家的侄儿沈麟士实在是喜欢那个庶女的很。
偏要纳了她!
夫君心机深沉,步步为营。
她又如何劝说的通?
——
“郎君,柳家来信。”
王琰在处理手中的公文,近来朝中多事。
本是不予理会的。
听到柳家,终是心念一动。
最近一个月里,梦魇中全是那双玉足。
和她。
梦中的她。
蜷在金笼里,琉璃般的眸润着水,怯生生望他。
褐发披散着,肌肤白得像笼不住的月光。
领口松了半寸,露出点玉似的颈子。
被他盯得慌了,细肩微微抖着。
指尖绞着裙摆。
偏她自己还不知自己有多勾人。
只睁着那双金眸望他。
睫毛上挂的泪珠晃啊晃。
晃得实在心烦。
他每日醒来都得重新洗浴。
像是被人下了蛊一般。
偏偏请巫师为为他诊治。
那巫师却再三担保,他定是没有中蛊的。
庸医!
“进。”
接过信件。
王琰读完,脸上没半点波澜。
这柳渊野心不小。
不过一女子而已,就想拿捏他。
他还不至于昏庸至此!
“传令下去,礼部那个位子暂悬不理。”
王先愣了下。
柳家的信,怎会扯到礼部?
郎君近来越发让人摸不透。
“是!属下领命!那...柳家小姑该如何处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