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陈凡把电驴停在巷子口,车后座的保温箱还热着。今天这单不行,地址是个老破小,
没电梯。他拎着外卖,爬六楼,腿肚子转筋。敲门。没人应。又敲。里头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什么东西倒了。陈凡心里咯噔一下。他拿出手机,准备点“已送达,联系不上顾客”。
手指头悬在屏幕上,没按下去。他叹了口气,又敲了敲门。“大爷?外卖!”还是没声。
他试着推了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子药味儿混着灰尘味儿冲出来。屋里头暗,
拉着窗帘。一个老头儿躺在地上,旁边翻了个小板凳。他脸煞白,嘴皮子发抖,手捂着胸口。
陈凡把外卖往地上一放,蹲下去。“大爷,你咋了?吃药了没?”老头儿眼珠子转了转,
看着他,说不出话。陈凡掏出自己手机,想打120。老头儿突然伸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
那手劲儿,不像个快没气的老头儿,跟铁钳子似的。
“别……别打……”老头儿嗓子跟破锣一样,“药……抽屉……”陈凡被他抓得生疼,
只好顺着他的指头看过去。一个掉漆的木头柜子,第二个抽屉。他拉开,里头一堆药瓶子。
他捡起一个,上面写着“**”。“是这个?”老头儿点头。陈凡掰了两片出来,
塞进老头儿舌头底下。然后他就蹲那儿,看着老头儿。屋里安静,只有老头儿粗重的喘气声。
墙上挂着个旧挂钟,指针“咔哒,咔哒”,走得慢。过了大概五六分钟,
老头儿脸色缓过来了。抓着陈凡的手也松了劲儿。“小伙子……谢了。”“没事儿。
”陈凡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你家人呢?”老头儿摇头。“就我一个。
”陈凡看着这屋子,空荡荡的,除了桌椅板凳,啥也没有。他觉得心里头有点堵得慌。
这感觉,就像天要下雨,你忘了带伞,跑也跑不掉,只能等着淋。“外卖放这儿了,
我先走了。”他转身要走。“等等。”老头儿叫住他,“你叫啥?”“陈凡。平凡的凡。
”“我叫……”老头儿顿了一下,“他们叫我老鬼。”陈凡“哦”了一声,没当回事。
现在这些老头儿,净爱起些稀奇古怪的网名。他没再多说,拉着门出去了。楼道里黑,
他一步步往下走,感觉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沉。2第二天,陈凡送外卖路过那条巷子。
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车,买了两个肉包子,又爬上了六楼。门虚掩着。他敲了敲。“进来。
”陈凡推门进去,老鬼正坐在桌前,用一块布,慢悠悠地擦一个旧水杯。他擦得特别认真,
跟那不是个水杯,是啥宝贝疙瘩似的。“大爷,我来看看你。”老鬼抬头看了他一眼,
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陈凡把包子放桌上。“没吃饭吧?热的。”老鬼没碰包子,
继续擦他的杯子。“你昨天,不该管我。”“嗨,街坊邻居的,总不能看着你死在屋里头。
”陈凡坐下,自己拿了个包子啃起来。老鬼停下动作,看着他。“你不怕我讹你?”“怕。
”陈凡嚼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可我更怕万一你真死了,我晚上睡觉不踏实。
”老鬼笑了,脸上褶子堆在一起。“你这人,有点意思。”陈凡没接话。
他就是觉得这老头儿可怜。一个人,住这么个破地方,病了都没人知道。这日子有啥过头?
就像一口枯井,扔块石头都听不见响。“你送外卖,一个月能挣多少?”老鬼突然问。
“四五千,看运气。”“够花?”“不够也得够。”陈凡三两口吃完一个包子,
又拿起第二个,“活着,不就那么回事儿。”老鬼把擦好的杯子放桌上,倒了一杯白开水,
推到陈凡面前。“你走路,左脚比右脚重半两。骑车的时候,身子老是往右边偏。你送外卖,
走的路不是最优的。”陈凡愣住了。“你咋知道?”“我看出来的。”老鬼说,
“你昨天上楼,喘气声比我这个要死的老头儿还大。你体力不行。”陈凡有点不乐意了。
“我天天跑,体力咋不行了?”“那是蛮力,不是体力。”老鬼说,“你不会用劲儿。
你全身的劲儿,都用在腿上了,腰是空的。这样跑不长久。”陈凡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这老头儿,说话一套一套的。他看着老鬼那双眼睛,浑浊,但偶尔闪一下,又清亮得吓人。
3陈凡开始天天往老鬼那儿跑。有时候是送完外卖顺路,有时候是特意。他也不知道为啥,
就是想去。老鬼那儿比他那个出租屋强。他出租屋就一张床,一个桌子,东西乱七八糟。
老鬼那儿虽然破,但干净。老鬼话不多,就爱坐在那儿,擦他的那些破烂。一个杯子,
一个铜烟灰缸,一把缺了角的尺子。他都擦得锃亮。陈凡就坐在他对面,
跟他讲今天遇到的破事。客户给差评了,电动车轮胎被扎了,跟同行抢单干了一架。
老鬼听着,不插话,偶尔点点头。这天,陈凡又来了。他刚推开门,
就闻到一股子不一样的味儿。不是药味儿,是……消毒水味儿。屋里多了个人。一个女的,
穿着护士服,正在给老鬼量血压。她背对着门,身条儿挺得笔直,头发盘在脑后,
露出一段白生生的脖子。“大爷,你血压还是有点高,药得按时吃。”她的声音清清脆脆的,
跟冰块掉进玻璃杯里似的。陈凡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女的好像感觉到了,
转过头来。她长得挺好看,就是有点冷,脸上没啥表情。眼睛扫了陈凡一眼,
像在看一件东西。“你找谁?”“我……我找大爷。”陈凡指了指老鬼。老鬼冲他摆摆手。
“小陈,来了。坐吧。”那女的没再理他,收起血压计,跟老鬼交代了几句,拎着包就要走。
经过陈凡身边的时候,她停了一下。“你是他什么人?”“邻居。”陈凡说。“邻居?
”她嘴角扯了一下,像笑又不像,“现在的邻居,这么热心?”陈凡脸有点红。
“我……”“行了。”老鬼开口了,“小苏,别吓唬他。他是个好孩子。
”叫小苏的护士看了老鬼一眼,没再说什么,拉开门走了。门“咔哒”一声关上,
屋里又只剩下陈凡和老鬼。“那是社区护士,姓苏。”老鬼说,“叫苏梨。隔几天来一次。
”陈凡“哦”了一声。他脑子里还是苏梨刚才那个眼神,清清冷冷的,又有点说不出的味道。
像冬天里,一棵光秃秃的树,看着挺孤单,但又挺有劲儿。4苏梨又来了几次。每次来,
她都板着脸,话不多,做事利索。给老鬼检查身体,收拾屋子,把药分好。
她好像不待见陈凡。陈凡在,她就当没他这个人。陈凡跟她说话,
她就“嗯”、“啊”地应付。这天,陈凡来得早,老鬼还没醒。他就坐在客厅等。
过了一会儿,苏梨来了。“今天来得挺早。”她说,语气里听不出是啥意思。
“送完这儿附近的单,就过来了。”陈凡说。苏梨没理他,进屋去看老鬼。
陈凡听见里头说话的声音。他有点坐不住,站起来在屋里踱步。桌上放着老鬼擦的那些东西,
陈凡拿起来那个铜烟灰缸,在手里掂了掂,挺沉。“别乱动。”苏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吓了陈凡一跳。他手一抖,烟灰缸差点掉地上。“我……我就是看看。”“有什么好看的?
”苏梨走过来,从他手里拿过烟灰缸,放回原位,“这些都是他的宝贝。
”“我看跟破烂差不多。”陈凡小声嘀咕。苏梨听见了,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个屁。
”陈凡不吭声了。他觉得这女的,浑身都是刺,谁碰扎谁。“你天天往这儿跑,图啥?
”苏梨突然问。“不图啥。”“不图啥?免费看老人献爱心?现在的人,可没这么好心。
”苏梨抱着胳膊,斜眼看着他,“你是不是看他没儿没女,想骗他房子?”陈凡气笑了。
“大姐,你想象力太丰富了。我就一送外卖的,没那本事。”“送外卖的?
”苏梨上上下下打量他,“那更应该忙着挣钱,哪有时间在这儿耗着?
”“我……”陈凡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他图啥?他自己也说不清。就是觉得,待在这儿,
心里头踏实点儿。不像在外面,跑断了腿,心里还是空落落的。“行了。
”老鬼从里头出来了,“你们俩,一见面就掐。能不能让我这老头子清静会儿?
”苏梨撇撇嘴,没再说话,去厨房给老鬼弄吃的了。陈凡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
这女的,真是个怪物。5陈凡接到一个差评。一个客户,说他的汤洒了,要赔偿。
陈凡记得清清楚楚,汤没洒,是他自己手滑,把汤弄倒了。平台客服打电话来,
要扣陈凡五十块钱。陈凡在电话里跟客服吵,没用。他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他骑着车,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晃着晃着,又到了老鬼那栋楼下。他把车一扔,上楼。推开门,
老鬼和苏梨都在。桌上摆着几样小菜,还温着一壶酒。“咋了?一副要死的样子。
”苏梨第一个开口。陈凡没理她,一**坐下,把手机拍桌上。“操!老子不干了!
”老鬼拿起他的手机,看了一眼,又放下。“为五十块钱,至于吗?
”“这不是五十块钱的事儿!”陈凡吼,“是这口气!他妈的,平白无故冤枉人!
”苏梨“嗤”地笑出声。“多大点事儿。就你这脾气,活该被扣钱。”“你!”陈凡瞪着她。
“行了。”老鬼拿起酒壶,给陈凡倒了杯酒,“喝了。”那酒是自家酿的,有点甜,
后劲儿大。陈凡一口闷了,火气好像下去了一点。“你觉得委屈?”老鬼问。陈凡点头。
“在战场上,最没用的就是委屈。”老鬼慢悠悠地说,“要么你比别人强,让他不敢委屈你。
要么你比他能忍,让他觉得委屈你没意思。你又不能打,又不能忍,你活该。”“战场上?
”陈凡一愣,“大爷,你当过兵?”老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苏梨在旁边插嘴:“他当过什么兵,他就是个普通老头儿。”她说着,又给陈凡倒了杯酒,
“喝吧,喝多了就啥都想不开了。”陈凡看着她。今天她好像没那么扎人了。
她给他倒酒的时候,手指头碰到了杯子,冰凉的。他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这酒,真奇怪。
喝的时候心里挺暖,喝完了,更难受了。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儿,上不去,下不来。
6日子就这么过着。陈凡送外卖,有空就往老鬼那儿跑。苏梨还是隔三差五地来。
他们俩还是一见面就拌嘴,但好像也没那么尖锐了。这天,陈凡送完外卖,接到个电话,
是他房东。房东说他儿子要结婚,让他一个星期之内搬走。陈凡脑袋“嗡”的一声。
他上哪儿找房子去?这地段,便宜的房子早没了。他骑着车,在城市里乱转。天黑了,
他还没找着地方。最后,他又去了老鬼那儿。他推开门,老鬼和苏梨都在。桌上摆着棋盘,
他俩在下棋。“咋了?跟丢了魂儿似的。”苏梨看他脸色不对,先开口了。
陈凡把手机往桌上一扔,不说话。老鬼放下棋子。“被赶出来了?”陈凡点点头。
他有点奇怪,老鬼咋知道的。“活该。”苏梨说,“让你天天不着家,房东肯定以为你跑了。
”陈凡这次没跟她吵。他没那个力气。他就觉得累,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累。他找了张凳子,
坐下,看着桌上的棋盘。黑子白子,杀得难解难分。就像他的生活,一步错,步步错,
没个好结果。“住我这儿吧。”老鬼突然说。陈凡和苏梨都愣住了。“这儿?
”陈凡看着这小破屋,“就一张床。”“你打地铺。”老鬼说,“我正好有个人做伴。
”“不行!”苏梨立刻反对,“一个大男人,住你这儿算怎么回事?传出去多难听。再说了,
你身体不好,身边得个人照顾,他一个大老粗,会照顾谁?
”陈凡被她“大老粗”三个字噎得说不出话。老鬼看着苏梨,笑了。“小苏,
你是不是心疼我?”苏梨脸“刷”地一下红了。“我……我那是为你好!你别自作多情!
”她抓起包,气冲冲地走了。门被她摔得“砰”一声响。屋里剩下陈凡和老鬼。
陈凡看着老鬼,有点不知所措。“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老鬼说,“你住不住吧?不住,
我可不帮你找房子。”陈凡看着老鬼那双眼睛,那里面好像藏着什么东西,深不见底。
他点了点头。“住。”7陈凡搬进了老鬼家。他把自己的那点破烂行李堆在墙角。晚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