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她了?”
男人的嗓音像是裹着冰碴子,砸在南城六月的湿热空气里。
“是,陆少,我们的人已经把那栋楼围住了,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五年了。”
他碾碎了烟头,火星溅在昂贵的皮鞋上。
五年,他从地狱里爬回来,找了她五年。
而楼上,女人死死捂住两个孩子的嘴,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是他,他来了。
那个毁了她一切,又让她午夜梦回都恨得咬牙切齿的男人。
“妈妈,是坏人吗?”
女孩的眼睛又大又亮,里面全是惊恐。
女人摇摇头,把孩子的头按进怀里。
宝宝,别怕。
妈妈就是死,也不会再让他把我们分开。
一九九六年,南城的夏天来得格外早。
林晚看着窗外那辆熟悉的军用吉普,还有车牌上那个刺眼的“京”字,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
五年了。
他还是找来了。
她以为自己换了名字,躲到这个千里之外的沿海小城,就能彻底埋葬过去,埋葬那个叫林晚的蠢女人。
可她忘了,那个男人叫陆战。
是京城陆家的天之骄子,是战功赫赫的冷面阎王。
他想找一个人,就算掘地三尺,也能把人给刨出来。
“妈妈,你怎么了?”
一只小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软糯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林晚回过神,蹲下身,把面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搂进怀里。
“念念乖,妈妈没事。”
旁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也凑过来,小大人似的皱着眉。
“妈妈,你是不是不舒服?你的手好凉。”
安**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哈着气。
看着两个和那个男人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林晚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这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铠甲。
五年前,她从那间充斥着背叛与肮脏的酒店房间里逃出来,肚子里就怀着他们。
那一天,是陆战的庆功宴。
他刚刚立下大功,从任务前线回来,是全场最耀眼的存在。
而她,是他即将过门的妻子。
她穿着他最喜欢的白色长裙,捧着亲手做的蛋糕,想给他一个惊喜。
可推开酒店套房门的瞬间,她看到了什么?
她的未婚夫,和另一个女人,赤身裸体地纠缠在床上。
那个女人,还是她曾经最好的闺蜜,白雪。
白雪脸上挂着潮红,挑衅地看着她,嘴角勾起的弧度,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而陆战,那个永远冷静自持,说爱她如命的男人,只是皱着眉,似乎被药物影响了神智。
可他没有推开白雪。
他没有。
林晚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出去的,只记得耳边是白雪刺耳的尖笑,和身后男人模糊的呼喊。
她逃了。
像一只丧家之犬。
后来,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恨,恨到想去医院打掉这两个流着那个男人血脉的孩子。
可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感受着肚子里微弱的心跳时,她又退缩了。
孩子是无辜的。
这是她的孩子。
于是,她带着仅有的积蓄,隐姓埋名,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
从摆地摊开始,一点点做起,到现在拥有了自己的小小服装加工厂。
她以为,她和孩子们的新生活,已经步入正轨。
可他还是来了。
“砰砰砰!”
剧烈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晚!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是陆战的声音。
五年了,这声音还是那么霸道,那么不容置疑。
林晚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
“安安,念念,快,躲到床底下去,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她声音发抖,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坚决。
两个孩子虽然害怕,但很听话,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进了床底狭小的空间。
林晚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后背死死抵住院门。
“陆战,你来干什么?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门外的男人沉默了片刻,随即而来的是更猛烈的撞击。
“我再说一遍,开门!”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死都不会让你带走我的孩子!”
林“晚”字刚出口,那扇本就不算结实的木门,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倒塌。
木屑飞溅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的星徽在昏暗的屋子里闪着冷硬的光。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他,五年的时间,只是让他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庞更添了几分冷峻和深沉。
他瘦了些,眼窝深陷,下巴上带着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疲惫和戾气。
当他的视线落在林晚身上时,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被欺骗的愤怒,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痛苦。
“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他一步步走进来,强大的压迫感让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林晚被他看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我说了,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你请回吧,陆少校!”
她昂着头,努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陆战的脚步停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没有看她,视线却像利剑一样扫视着这个简陋得有些寒酸的屋子。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床边那双小小的,明显是儿童穿的拖鞋上。
一双粉色,一双蓝色。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孩子呢?”
他问,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孩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矢口否认。
陆战缓缓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
“林晚,你当我瞎吗?”
他猛地上前一步,捏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他们在哪?”
“我不知道!”
林晚疼得冷汗直流,却依旧咬紧牙关。
就在这时,床底下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紧接着,一个怯生生的小脑袋从床单下探了出来。
是念念。
小女孩大概是担心妈妈,忍不住跑了出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又吓人的陌生男人,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还是鼓起勇气,张开小手挡在林晚面前。
“不许你欺负我妈妈!”
空气,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
陆战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座雕塑。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低下头,看着那个只有他大腿高的小女孩。
那张脸……
那双眼睛……
简直就是他的翻版。
一种从未有过的,剧烈到让他眩晕的情绪,猛地撞击着他的心脏。
是他的孩子。
他和林晚的孩子。
他以为,五年前她打掉的那个孩子。
不,不是一个。
因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男孩也从床底爬了出来,学着妹妹的样子,挡在林晚-“妈妈”面前。
“坏蛋!放开我妈妈!”
两个孩子。
一对龙凤胎。
陆战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找了她五年,恨了她五年,怨了她五年。
怨她那么狠心,连他们的孩子都不要。
可现在,现实给了他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她没有打掉孩子。
她一个人,偷偷生下了他的孩子,还把他们养得这么好。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过后,是更深的愤怒和心痛。
“林晚……”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你真是好样的!”
他松开她的手腕,转而去抓她的肩膀。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告诉你什么?”
林晚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只觉得无比讽刺,她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告诉你我怀了你的孩子,然后让你和白雪双宿双飞,再让我的孩子管那个女人叫妈妈吗?”
“陆战,你做梦!”
“白雪?”
陆战的动作一顿,“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
林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陆战,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五年前酒店床上那一幕,你敢说你忘了吗?你敢说你和她之间是清白的吗?”
她字字泣血,每一句都像是在控诉他当年的残忍。
陆战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五年前那一晚……
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污点,也是他最后悔的一件事。
他当时被下了药,神志不清,等他第二天醒来,床上只有他一个人,而林晚,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她。
后来,白雪哭着来找他,说林晚知道了他们的“事”,一气之下打掉了孩子,永远离开了他。
他当时痛苦得几乎要发疯,对白雪的话没有丝毫怀疑。
因为在那之前,白雪一直以林晚闺蜜的身份待在他们身边,温柔善良,善解人意。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竟然是一个圈套。
“我……”
陆战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字。
他该怎么说?
说他被陷害了?
说他和白雪什么都没发生?
在林晚亲眼所见的事实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而林晚,已经不愿再和他多说一句话。
她趁着他失神的瞬间,猛地推开他,拉起两个孩子就往外跑。
“安安,念念,快跑!”
她只有一个念头,逃!
离这个男人越远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