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浮，像溺在冰冷的海水里。

耳边是嘈杂的人声，兵甲碰撞声，还有萧乐安尖利到变形的声音：「救他！本宫命令你们救活他！他不能死！」

不能死？

是啊，我现在还不能真死。

颈侧传来剧痛，但位置偏移了要害。我对自己下手的力道和角度把握得极准，战场上历练出的本能，足以制造出最逼真的死亡假象，又能留下一线生机。这需要对自己极狠，但比起北境弟兄们正在承受的，这点痛算什么。

感觉到有人粗暴地按压我的伤口，然后是金疮药粉洒落的刺痛。太医颤抖的声音：「殿下……驸马爷他……气息已绝……」

「废物！一群废物！」萧乐安的怒吼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他怎么会死？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她似乎踢翻了什么东西。

「殿下息怒，」是苏轻尘那令人作呕的、试图维持冷静的嗓音，「顾将军他……或许是自觉愧对殿下信任，无颜苟活……」

「你闭嘴！」萧乐安厉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恐慌，「他愧对什么？他有什么资格自尽！本宫还没……」

还没什么？还没榨干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还没将他和他那些「粗鄙」的旧部彻底踩进泥里？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我强行咽了下去。继续维持着尸体应有的僵硬和冰冷。

混乱中，我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移动。应该是被安置到了某处。

周围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只剩下细微的、属于女子的啜泣声。不是萧乐安，可能是哪个胆小的侍女。

我在心里冷笑。萧乐安现在会是何种表情？震惊？愤怒？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后悔？不，她那样的人，只会觉得我的「死」是在挑衅她的权威，是在给她添麻烦。

不知过了多久，连那啜泣声也消失了。

我极缓慢地，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熟悉的帐顶，是我在公主府那个偏僻院落里，简陋卧房的陈设。他们竟然没把我直接扔去乱葬岗？看来萧乐安还没完全失了理智，知道一个「已死」的驸马爷暴尸荒野会引来不必要的非议。

颈侧的伤口被简单包扎过，依旧痛得钻心。我默默运转内力，压制着翻涌的气血和痛楚。

窗外月色凄冷。

是时候了。

我悄无声息地起身，动作因失血而有些迟缓，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褪下身上染血的、属于「驸马顾玄戈」的华服，换上一早就藏在床板暗格里的夜行衣。冰凉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久违的、属于黑暗的真实感。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脸。哪里还有半分在公主府宴席上那个沉默隐忍、任人欺凌的赘婿影子？

我从暗格深处，取出一枚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影」字。这是先帝密授的「影卫」统领信物，直属帝王，监察百官，包括……这位权势滔天的长公主。我因军功受先帝青眼，秘密执掌此令，连萧乐安也不知。昔日重伤退隐，并非全然无奈，亦有借此身份暗中布局、稳固朝堂之意。入公主府为赘婿，是计，是隐忍，是为了更大的家国图谋。却没想到，她萧乐安，竟真将我最后的底线——那些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弟兄——践踏至此。

既如此，这「卧龙」，也不必再卧了。

将令牌贴身藏好，我如同鬼魅般翻出窗户，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公主府的守卫，在我眼中形同虚设。我熟悉这里的每一处明哨暗卡，如同熟悉我掌中的纹路。

避开一队巡逻的侍卫，我潜行至府邸西北角一处荒废的院落。这里有一口枯井，是早已布置好的撤离通道之一。

就在我准备掀开井盖时，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我猛地回头，手已按上腰间软剑。

月光下，站着一个穿着公主府侍女服饰的瘦小身影，她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包袱，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

「将……将军，」她声音发颤，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奴婢……奴婢是赵副将安排进府的人。」

赵铁山？他竟还在萧乐安身边埋了钉子？我心下一凛。

「奴婢小环，」她快速说道，将包袱递过来，「这是干净的伤药和一点盘缠。赵将军之前传过密信，说若府中有变，让奴婢不惜一切代价助您。」

我接过包袱，入手沉甸甸的。「赵铁山他们……」

小环眼圈瞬间红了，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北境……情况很不好。断粮第八天了，听说……听说已经开始……易子而食……」她哽咽了一下，强忍着，「苏轻尘拿着那批粮草，根本没去前线，而是在后方百里外的一个小镇驻扎，日日宴饮，对外谎称正在筹划破敌良策……」

一股暴戾的杀意瞬间冲上我的头顶，几乎要克制不住。

易子而食！苏轻尘！萧乐安！

好，很好。

「将军，您快走吧！奴婢刚才偷听到，殿下她……她好像不太相信您真的死了，已经下令封锁全城，要严查所有出入人员，尤其是身上带伤的……」小环急切地催促。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将这丫头的面容记在心里。「多谢。保重。」

不再犹豫，我掀开井盖，纵身跃下。

井下并非完全干涸，有一条狭窄的水道通向城外。冰冷刺骨的地下水淹没到腰部，我咬着牙，沿着预定的路线，一步步向前跋涉。

伤口浸在水里，疼痛加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