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囚车猛地一震,林穗的脑袋结结实实地磕在木栏杆上,撞得她眼冒金星。
疼。
浑身都疼。
骨头缝里都像是塞满了磨砂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一片晃动的昏黄。
鼻尖萦绕着尘土、汗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霉味。
什么情况?
她不是正在农科院的实验室里,为最新的耐盐碱水稻基因序列奋战三天三夜,然后光荣地趴在键盘上了吗?
怎么一睁眼,就换了个片场?
林穗晃了晃脑袋,视线总算聚焦。
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颠簸得快要散架的木制囚车里。
身上穿的,却是一身繁复到令人发指的大红色嫁衣,领口袖口用金线绣着繁复的龙凤呈祥图案,华丽又沉重。
头上更夸张,顶着一顶缀满了珠玉流苏的凤冠,随着囚车的晃动,叮叮当当地敲着她的太阳穴,简直是物理超度。
红妆配囚车。
这组合,绝了。
现代行为艺术家都不敢这么玩。
就在她大脑宕机,试图理清这堪比毛线团的状况时,一道冰冷、淬毒般的视线从对面射了过来。
林穗下意识地抬头。
然后,她呼吸停了一瞬。
对面那哥们,也穿着一身大红喜服。
只不过他的衣服已经蹭上了不少灰,几处名贵的料子还被划破了,显得有些狼狈。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颜值。
剑眉入鬓,凤目狭长,鼻梁高挺得能玩滑滑梯,薄唇紧抿,下颌线锋利得像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哪怕他此刻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熟人勿扰”的强大气场,也掩盖不住那惊为天人的帅气。
我的老天鹅!
这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宽肩窄腰大长腿,这禁欲又危险的气质……
简直是把“行走的荷尔蒙”这几个字刻在了脑门上!
林穗,一个二十一世纪的颜狗,在这一刻,可耻地心动了。
什么穿越,什么囚车,什么绝境,通通被她暂时抛到了脑后。
帅哥!活的!极品!
她这边内心弹幕刷得飞起,对面的帅哥却连个眼风都懒得再给她。
他靠着囚车的另一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整个人像是一座没有感情的冰雕。
“切,装什么酷。”一个角落里传来粗嘎的嘲笑声,“镇北将军?呸!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成了砧板上的肉!”
“还有他旁边那个,听说是什么尚书家的千金,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身子骨弱得跟纸糊的一样,怕是活不到流放地咯!”
议论声毫不遮掩,恶意满满。
林穗这才分出点心神打量四周。
这辆大囚车里,除了她和对面的冰雕帅哥,还塞了七八个同样穿着囚服、蓬头垢面的犯人。
他们看她和萧远的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嫉妒,还有一丝丝扭曲的快意。
——看吧,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如今不也和我们这些烂人一起,被关在笼子里,像狗一样被押送吗?
一个满脸横肉的押送官吏,慢悠悠地踱到囚车旁,用手里的鞭柄“当当当”地敲着栏杆。
“都给老子安分点!”
他的视线在林穗和萧远身上转了一圈,眼神里的贪婪和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特别是你们两个,新婚燕尔就进这地方,也算是我们大周朝的头一桩‘美谈’了!到了地方,有你们好受的!”
说完,他发出一阵难听的哄笑,引得周围其他官差也跟着笑起来。
林穗默默地收回视线。
好了,信息量有点大,她需要捋一捋。
她,林穗,现代农科+基建双料博士,魂穿了。
穿到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古代罪臣之女身上。
原主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女,素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但体弱多病,是个走两步就喘的药罐子。
就在三天前,林家被抄,罪名是结党营私。
然后,一道圣旨下来,将她这个罪臣之女,赐婚给了同样获罪的镇北将军,萧远。
也就是对面这位冰雕帅哥。
大婚当日,拜堂的吉时刚过,连合卺酒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就冲了进来。
圣旨再下,新郎新娘,即刻剥去封号,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外的蛮荒之地——幽州。
于是,她和她这位新鲜出炉、连句话都没说过的便宜夫君,穿着大红的喜服,就被直接塞进了囚车。
从京城最风光无限的少年将军和世家贵女,到人人唾弃的阶下囚。
这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太**了。
林穗在心里默默叹气。
这开局,堪称地狱级难度。
流放三千里,目的地还是幽州那种传说中“鸟不拉屎,鬼都发愁”的地方。
就原主这弱柳扶风的小身板,能不能活着走到地方都是个问题。
她悄悄打量着车里的其他人。
那个嘲笑萧远的大汉,面色发黄,嘴唇干裂,但四肢粗壮,孔武有力,应该是惯于体力劳动的。
旁边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眼神躲闪,但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还有黑泥,可能是个工匠。
还有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面有菜色,显然长期营养不良,但眼神坚韧,护着孩子的姿态充满了力量。
……
一共八个囚犯,加上她和萧远,十个人。
每个人的身体状况、精神状态,都被林穗这个人形扫描仪在心里默默建了档。
这可都是未来的……劳动力啊。
不对,是同舟共济的难友。
她正盘算着,眼角余光又忍不住瞟向对面的萧远。
啧。
这男人,连闭着眼睛都这么帅。
安静的时候,少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煞气,反而多了几分破碎的美感。
她正看得出神,萧远那长长的睫毛忽然动了一下。
林穗心里一咯噔,赶紧收回视.线,低下头,摆出一副柔弱可怜、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开玩笑,在这种环境下,暴露自己的真实本性,那不是找死吗?
“京城娇软罪臣女”这个人设,必须给我焊死了!
萧远并没有睁开眼睛。
他只是微微侧了侧头,避开了正午刺眼的阳光。
然而,就在他偏头的那一瞬间,眼皮下的眼珠却极快地转动了一下,将囚车内所有人的神态,包括林穗刚才那毫不掩饰的打量和迅速的伪装,都尽收于心底。
蠢女人。
这是萧远对她的第一个评价。
眼神直勾勾的,像没见过男人。
“吃饭了!都给老子滚过来领!”
之前的那个押送官吏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脏兮兮的布袋。
他解开袋子,从里面抓出几个黑乎乎、硬邦邦的东西,随手扔进囚车里。
“砰、砰。”
两个黑疙瘩砸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林穗脚边。
那玩意儿,与其说是馒头,不如说是石头。
上面还带着些许绿色的霉斑,散发着一股子馊味。
车里的其他囚犯立刻扑了上去,疯抢起来。
很快,几个馒头就被瓜分干净。
只有林穗和萧远面前的两个,无人问津。
不是他们不想抢,而是不敢。
哪怕是落了难的将军,那股子威慑力也还在。
林穗看着脚边的“石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让她吃这个?
杀了她吧。
她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对面的萧远。
怎么办呀,夫君?
然而,冰雕帅哥依旧闭着眼,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哟,怎么,金枝玉叶吃不惯这个?”
官吏的嘲讽又响了起来。
“不吃就饿着!到了幽州,连这个你们都吃不上!”
林穗咬了咬下唇,纤细的手指蜷缩起来。
她知道,官吏说的是实话。
现在不吃,后面只会更饿。
求生欲最终战胜了洁癖和恶心。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正要去捡那个发霉的馒头。
就在这时,一只穿着黑色靴子的脚,毫无征兆地伸了过来。
靴子的主人甚至没有睁眼。
那只脚只是轻轻一拨。
精准地,将那个离林穗最近、霉斑也最少的馒头,拨到了她手边。
而另一个霉得更厉害的,则被踢到了角落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做完这一切,靴子的主人又收回了脚,恢复了之前一动不动的姿势。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林穗捡馒头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对面那个依旧闭目养神的男人。
阳光透过栏杆的缝隙,在他俊朗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家伙……
他刚刚,是在帮我?
林穗的心,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