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下午，阳光慷慨地洒满客厅。小树坐在地毯上，被一堆五颜六色的巨大积木包围，正用胖乎乎的小手，努力把一块圆形的蓝色积木往他那个摇摇晃晃的“太空船”上按。林峭盘腿坐在他对面，手里捏着一块三角形的黄色积木充当方向舵，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爸爸，这边！”小树指着“太空船”歪斜的尾部。

林峭配合地把“方向舵”递过去：“给，船长大人，安这里行不行？”

小树开心地接过来，用力按下去：“行！飞喽——呜呜呜——”他鼓起腮帮子，模仿着引擎的轰鸣。

客厅里充满孩子稚气的笑声和积木碰撞的清脆声响，空气里漂浮着一种近乎金色的、暖洋洋的安稳。林峭看着儿子专注的侧脸，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像极了宋棠，心里某个角落被这平凡的幸福填得满满当当。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小树忽然抬起圆乎乎的小脸，眼神有点迷茫，“妈妈说今天要买草莓蛋糕的。”

林峭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更柔和地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妈妈工作忙，快了。我们先搭飞船，等妈妈回来给她个惊喜，好不好？”

“好！”小孩子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又埋头沉浸在他的伟大工程里。

林峭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玄关。宋棠早上说约了客户看材料样板，匆匆忙忙出了门，手机好像也忘带了。他眼神落在旁边单人沙发扶手上，宋棠那只银色外壳的手机静静躺在那里，屏幕朝下。

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冒出来。林峭不是个爱查爱人隐私的人，但最近宋棠偶尔的走神、半夜对着窗外发呆、还有前天暴雨夜那件她回来后一直没解释清楚、湿透了的深灰色外套……种种细微的异常像水底的暗礁，不经意地浮现在记忆里。尤其那外套，他认得，不是她日常穿的款式，却在那晚被何洲随意搭在手臂上，出现在助理发来的那张照片里……

他站起身，走到单人沙发边，动作自然地拿起宋棠的手机。屏幕感应到他手指的温度，瞬间亮起，锁屏壁纸跳了出来。

林峭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张壁纸，用了快四年了。是他们一家三口在海滩度假时拍的。他抱着刚满一岁、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小树，宋棠依偎在他身边，三人对着镜头笑得毫无阴霾，阳光把每一颗牙齿都照得亮晶晶。

可现在，壁纸换了。一张宋棠的单人艺术照。照片里的她穿着一条白色长裙，站在一片盛开的薰衣草田里，对着镜头展露着一种林峭觉得陌生的笑容——甜美，却又带着一丝刻意营造出来的疏离和空茫。

这张照片，林峭没见过。什么时候拍的？为什么要换？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盯着那张陌生的照片，握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平静的心湖被第一块巨石砸下，涟漪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了一下。手机没有密码。宋棠曾说过，家里人的手机，不需要防备。

锁屏界面一滑开，主屏幕上的一个打车软件图标就跳入了眼帘。最新的订单记录，赫然显示着时间——前天晚上！暴雨倾盆的那个晚上！目的地——机场！

林峭点开详情。出发地：市中心某咖啡馆（距离公司仅五分钟车程）。目的地：机场航站楼。出发时间：19：47。车型：普通快车。司机姓刘。订单状态：已完成。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他的眼底。时间、地点、天气……所有的细节都和他手机里那张助理发来的匿名照片精准吻合！照片上那个在暴雨的航站楼到达口，被人亲密揽着肩膀、推着银色行李箱的女人，是宋棠！接的人，是那个消失了六年、本该永远沉寂在过去的何洲！

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然后猛地倒灌回心脏，撞击出沉闷而可怕的轰鸣。林峭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午后的阳光里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

他慢慢抬起头，视线离开那刺眼的屏幕，看向客厅中央毫不知情、正和积木较劲的儿子。孩子天真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此刻听在林峭耳中，却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他缓缓将手机屏幕按灭，放回原处，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

“小树，”他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平时哄孩子的温和，“爸爸突然想起来，公司有点急事要处理一下。你自己玩一会儿，好吗？爸爸很快回来。”

小树抬起头，小脸上有点困惑，但还是乖乖点头：“哦，那爸爸快点回来！我的飞船还要装大炮呢！”

“好。”林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异常僵硬的弧度。他俯身，用力地抱了抱儿子柔软温热的小身体，仿佛汲取最后一点微薄的热度。然后他直起身，一步步走向书房，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关上书房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客厅里孩子玩乐的声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晴朗的城市天际线，阳光刺眼。林峭背对着光，站在书桌前，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他摸出自己西装内袋的手机，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击。

屏幕上，一张清晰度不算极高的照片被放大。暴雨如注的航站楼到达口，灯光迷离。画面中心，一个女人侧影清晰，深灰色湿透的长外套，正是宋棠早上出门穿的那件。她身边，一个穿着烟灰色大衣的高大男人，一手推着银灰色行李箱，另一只手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紧紧揽着她的肩膀。男人的侧脸线条冷硬，正是何洲。

林峭盯着那张照片，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书房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细微声响，紧接着是宋棠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小树？妈妈回来了！”客厅里传来她刻意拔高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努力显得轻松自然，“看看妈妈买了什么？草莓蛋糕哦！”

然后是孩子惊喜的欢呼：“妈妈！草莓蛋糕！”

脚步声朝着书房门口靠近。

咔哒。

门把手转动，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宋棠脸上还挂着面对儿子时未及收起的笑容，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蛋糕盒，探头进来：“林峭？你在书房呀？小树说你公司有事……”

她的话戛然而止。

林峭依旧背对着门口，站在书桌后的阴影里。午后的阳光透过他身侧的玻璃窗涌进来，却只能照亮他身体边缘一道冰冷的轮廓。整个书房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宋棠脸上的笑容僵住，慢慢褪去。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峭终于动了。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像结冻的荒原，冰冷、死寂，带着一种宋棠从未见过的、彻底毁灭性的寒意。

他抬起手，将他自己的手机屏幕直直地转向宋棠。

屏幕上，那张暴雨中、航站楼里被**的照片，像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宋棠所有的伪装和侥幸。

宋棠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拎着蛋糕盒的手指猛地攥紧，包装盒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冻结。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喘息。

林峭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那冰封的荒原在无声地蔓延。

“前天晚上，七点四十七分。”他的声音像冻硬的石头，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地板上，清晰、冰冷、毫无起伏，“机场航站楼，到达口。”

他向前踏了一步，从阴影里走出来，冰冷的视线如实质般锁在宋棠惨白的脸上。

“接谁？”

“接谁！”

最后两个字，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整个书房的空气被瞬间抽空，只剩下沉重的死寂和那冰冷的质问在回荡。

宋棠被他陡然拔高的声音震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手里的蛋糕盒脱手掉落，“啪”地一声砸在地毯边缘，精致的盒盖弹开，粉色的草莓奶油蛋糕摔得稀烂，一片狼藉。

“我……”她嘴唇哆嗦着，破碎的音节卡在喉咙里，巨大的恐慌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照片像最残酷的铁证，把她钉死在背叛的耻辱柱上，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可笑。

“说话！”林峭又逼近一步，巨大的压迫感像山一样倾轧过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冰封之下，是燎原的怒火在疯狂燃烧，“那个姓何的杂碎，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瞒着我，去接他？嗯？！”

“林峭！你听我说……”宋棠终于找回一点声音，带着哭腔，试图去抓他的手臂。

“别碰我！”林峭猛地甩开她伸过来的手，力道之大，让宋棠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他指着地毯上那片粉红的狼藉，眼神残酷，“就像这个蛋糕，宋棠！我们完了！彻底完了！”

“妈妈！”稚嫩的、带着哭腔的喊声打破了死寂。小树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显然被父母激烈的争吵和摔倒的蛋糕吓坏了，他惊恐地看着脸色铁青的父亲和摇摇欲坠、泪流满面的母亲，迈开小短腿就要朝宋棠扑过来，“妈妈不走！妈妈抱抱！”

“小树！”宋棠心如刀绞，本能地张开手臂想去抱住他。

“滚！”林峭的咆哮如同炸雷，他一步跨到门口，高大的身躯像一堵无法逾越的铁墙，猛地拦在小树面前，挡住了他扑向宋棠的路。他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宋棠，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拿上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滚出这个家！立刻！马上！”他指向玄关，指向那个属于她的位置，“别脏了我儿子的眼睛！”

小树被父亲从未有过的暴怒和狰狞彻底吓懵了，“哇”的一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爸爸……妈妈……哇……”

孩子的哭声像最锋利的刀，一下下剐着宋棠的心脏。她看着被林峭死死挡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又看着林峭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憎恨和决绝，巨大的绝望和撕裂感瞬间将她吞没。

她最后看了一眼哭得撕心裂肺的小树，那一眼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哀伤。然后，她猛地转身，像逃一样冲出了书房，冲过客厅，冲向玄关。没有片刻停留，甚至没去拿任何东西，她拉开门，一头扎进了外面明媚却冰冷的阳光里。身后，只留下儿子绝望的哭声和摔烂的蛋糕残骸，以及书房门口，林峭那尊如同寒冰雕刻而成的、毫无生气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