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铺天盖地的红。龙凤红烛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着满室喜庆,
也映着新娘子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苏婉清低垂着头,白皙的脖颈弯出优美的弧度,
大红的嫁衣更衬得她肌肤胜雪。我,林轩,坐在她身旁,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清雅的兰花香,
心头被巨大的满足感和一丝尚未消散的恍惚填满。我终于娶到了苏婉清,
娶到了这个让我一见钟情、魂牵梦萦了整整一年的女子。还记得去年上元灯节,护城河边,
她与丫鬟走散,提着盏兔子灯,茫然站在人潮中,像一只迷失的鹿。我上前询问,她抬起头,
那双清澈得能映出灯火的眸子,瞬间攫住了我的呼吸。她羞涩地道谢,声音温婉,举止得体,
一看便知是好人家的女儿。自那以后,我费尽心思打听,才知道她是城西苏员外家的嫡女。
苏家虽非钟鸣鼎食之家,也是清白的书香门第。我央了媒人,备了厚礼,几次三番上门求娶。
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些,
苏家二老似乎对我这个家境尚可、略有才名的年轻举人也颇为满意。
定亲、纳采、请期......一切水到渠成。直到此刻,洞房花烛,
她真真切切地坐在我身边,成为我的妻。我轻轻握住她的手,触感微凉,柔若无骨。
她似乎颤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头垂得更低。“婉清,”我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我终于娶到你了。”她没有抬头,只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下。
我只当她是新妇害羞,心中爱怜更盛。轻轻挑起她的盖头,烛光下,她容颜更显精致,
双颊绯红,眼波流转间却似乎......躲闪着什么。或许,还是羞怯吧。我并未深想,
只觉得能得此佳偶,夫复何求。婚后的日子,如同浸在蜜糖里,
却又总有些若有若无的、抓不住的异样感,像光滑丝绸下掩藏的细微疙瘩。
苏婉清是完美的妻子。她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我体贴入微,晨昏定省,
侍奉婆母(我母亲早逝,家中唯有老父,也已于年前病故,故无需她侍奉),
对待下人也是宽厚有礼。她精于女红,烹得一手好菜,尤其擅长一道清炖蟹粉狮子头,
那味道,竟与我记忆中初次登门苏家时,苏夫人热情留饭的那道招牌菜,分毫不差。
可越是完美,那丝异样感就越发清晰。她太安静了。
记忆里那个在上元节虽羞涩却仍能与我轻声交谈几句的苏婉清,如今话少得近乎吝啬。
多数时候,她只是安静地坐着,或做针线,或看书,
眉眼间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化不开的忧郁。我若与她谈论诗词歌赋,她也能接上几句,
言辞雅致,却总感觉隔了一层,少了那份灵动的共鸣。她似乎......在害怕什么。
夜里,偶尔我会被她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啜泣声惊醒。问起,她只说是做了噩梦,
然后将身子蜷缩起来,背对着我。那背影,单薄而脆弱。还有她的眼神。偶尔,
在我没有留意她时,能捕捉到她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那目光复杂极了,有依恋,有惶恐,
有挣扎,甚至......有一丝让我心惊的愧疚。可当我看向她时,她又迅速垂下眼帘,
恢复成那副温顺平静的模样。最让我困惑的是她的习惯。我记得定亲后,有一次我去苏家,
恰逢丫鬟给她送茶,是一盏香片,她当时笑着对丫鬟说:“还是换龙井吧,
我更爱龙井的清冽。”可婚后的她,只喝香片,从未碰过龙井。还有,她左耳垂后,
有一颗小小的、朱砂色的痣。洞房那夜,烛光昏暗,我依稀记得是看到了。可某次白日里,
阳光正好,我凑近与她说话,却发现那颗痣......似乎淡了许多,不,
几乎是看不见了。我以为是光线缘故,或者自己记错,并未深究。这些细微的差别,
像散落的珍珠,我未曾有意去串联。直到那天,我无意间听到了丫鬟们的闲谈。
那日我提前从衙门回来,想在书房静心处理些公文。走过回廊,
假山后传来两个小丫鬟压低的嗓音。“......夫人真是好性子,待我们这般宽厚。
”“是啊,不过......你觉不觉得,夫人和出嫁前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
”“你也觉得?我娘以前在苏家帮过工,跟我说过,苏家大**性子虽温婉,
但也是爱说爱笑的,尤其见了新奇玩意儿,眼睛亮得很。哪像现在咱们夫人,整日里闷闷的,
好像......好像没什么能让她真正开心起来。”“嘘!小声点!
别叫人听了去......兴许是刚过门,还不习惯吧......”我顿住脚步,
心头那团模糊的疑云,骤然变得清晰而沉重。连下人都察觉到了吗?
那个爱说爱笑、眼睛会为新奇玩意儿发亮的苏婉清,为何在我面前,
只剩下沉静的温柔和莫名的哀愁?我没有惊动丫鬟,默然离开。但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
便开始疯狂滋生。我开始留意她的一切。她的字迹,
与我记忆中收到的、她亲笔所书的信笺上的字迹,形似而神不似,少了几分娟秀灵动,
多了几分刻板工整。我借口想念岳母手艺,问她是否会做那道苏夫人拿手的桂花糖藕,
她愣了一下,然后轻轻摇头,说母亲并未传授。一个个细节,像冰冷的雨点,砸在我心上。
那个可怕的、荒谬的念头,再也压制不住——她,可能不是苏婉清。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如果她不是婉清,那她是谁?真正的婉清在哪里?苏家为何要李代桃僵?我必须弄清楚。
机会很快来了。半月后,是我与“苏婉清”成婚满三个月的“归宁”之日。按照习俗,
女儿女婿要回娘家小住一两日。再入苏府,心境已截然不同。往日的亲切熟稔,
此刻看在我眼里,都蒙上了一层虚伪的面纱。苏员外和苏夫人热情依旧,嘘寒问暖,
但我敏锐地捕捉到,苏夫人看向我身边妻子时,
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力掩饰的担忧与紧张。我的“妻子”,更是全程紧绷,
挽着我的手微微发抖,几乎不敢与她的“父母”对视。午后,
苏夫人拉着“女儿”去内室说体己话。我陪着苏员外在前厅喝茶,
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他的问话,脑中飞速盘算。借口更衣,我熟门熟路地绕向后院。
我知道苏家书房旁边,有一条僻静的抄手游廊,通往内院,那里或许能听到些什么。
游廊幽静,两旁竹影婆娑。我放轻脚步,靠近内院方向的月洞门。果然,
隐约传来了压抑的说话声,是苏夫人!“......你再忍耐些,日子长了,
也就习惯了......轩儿是个好孩子,
..”“娘......我......我怕......”是我“妻子”带着哭腔的声音,
“姐夫他......他今天看我的眼神......他是不是发现了?
”姐......夫?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我头顶炸开!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胡说!”苏夫人的声音陡然严厉,又立刻压低,“怎么会?你谨言慎行,
莫要自己露了马脚!记住,你是苏婉清!永远都是!
”“可是姐姐她......”“别提她!”苏夫人打断,声音里带着痛楚和决绝,
“她没有福气......我们苏家,不能得罪陈家,
也不能失去林家这门亲事......你就是婉清,是为了苏家,
也是为了你姐姐......”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巨大的震惊和愤怒席卷了我,
耳边嗡嗡作响。陈家?哪个陈家?这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阴谋?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悄无声息地退回前厅。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但胸腔里,
一颗心早已沉入冰窖。归宁结束,回到林府。我表面一切如常,
暗中却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撒开一张调查的大网。我首先要确认的,
是苏家是否真的有一对双生女。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数日后,线索陆续汇集。
一个曾在苏家伺候多年的老嬷嬷,在被秘密寻访时,
透露了一个尘封的秘辛:苏夫人当年确实产下一对双胞胎女儿。但因生产时遇到些波折,
稳婆曾说双生子易夭折,且于家运不利。苏家当时正谋求起复,笃信风水,
便听从了一个游方道士的话,将晚出生片刻的次女,对外宣称夭折,
暗中送到城外一处远房亲戚家寄养,只留长女婉清在身边。那个被送走的次女,
名叫......苏婉清?不,嬷嬷记不清了,或许根本没有正式的名字。几乎是同时,
另一条线索指向了城东显赫的陈家。陈家嫡子陈世杰,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仗着其父在吏部的权势,横行霸道。就在我与苏家定亲前不久,
陈世杰似乎也曾派人去苏家提过亲,意欲纳苏婉清为妾,被苏家婉拒。所有的碎片,
似乎在这一刻拼凑了起来。苏家不敢明着得罪权势滔天的陈家,又或许陈家暗中施加了压力。
而恰在此时,我上门求娶。苏家既想保住与我的姻亲(我虽家世不及陈家,但也是举人身份,
颇有清名,是支潜力股),又不敢违逆陈家。于是,他们想出了李代桃僵之计!
用那个从小被送走、无人知晓的次女,代替真正的苏婉清,嫁给了我!那么,真正的婉清呢?
她在哪里?是被陈家......我不敢想下去。就在我被这些信息冲击得心神不宁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