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意识从漫长的黑暗中浮起,卫楹动了动手指,视线缓慢移向窗外,一树粉白的樱花正开得绚烂,微风拂过,花瓣便簌簌飘落。
她眨了眨眼,这里是老戏园。
他们曾经的家。
门被轻轻推开,蒋应深端着一个白瓷碗走进来。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卫楹没回答。
蒋应深在她床边坐下,舀起一勺药汁递到她唇边:“先把药喝了,医生说你需要静养。”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眼神专注。
就像很多年前,她每次生病,他都是这样守着她,一勺一勺喂她吃药,哪怕她嫌苦耍脾气,他也总有办法哄着她喝完。
卫楹垂下眼,就着他的手,将那勺药含了进去。
苦意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她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勺接一勺,安静地喝完了整碗药。
蒋应深松了口气,语气恳求:“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樱花开得正好。”
半晌,她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谁都没有提起老鸦山,默契将质问和答案隔离开。
蒋应深推着她,穿过卧室的门,进入客厅。
就在这一瞬间,卫楹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客厅变了。
靠墙那架多宝格上,原本摆放着她从各地淘来的小玩意儿:一枚雨花石,是他第一次跑船回来带给她的;
一个裂了缝的甜白瓷小杯,是她学泡茶时失手烫坏的,他说有残缺才独特,坚持要摆出来;
还有一盒风干的樱花标本,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个春天,一起收集**的。
现在,那些东西都不见了。
多宝格上空荡荡的,只摆了几件崭新的玉器。
窗边那盆她精心养了多年的玉兰,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盆高大的幸福树。
曾经装满她生活痕迹的角落,正在被一点点抹去。
“清浅在这里住过一阵养伤,”蒋应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解释道,“她说有些摆设不太方便,我就让人重新布置了一下,你原来的东西我都收在储物间了,一件都没丢,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
“不用了。”卫楹打断他,眨了眨眼,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
“推我出去吧,太阳挺好的。”
蒋应深喉结动了动,但终究只是推着她,来到樱花树下。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驱散了室内带来的寒意。
粉白的花瓣偶尔飘落,落在她的发间、肩头,也落在他的袖口。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时光仿佛被拉回到很久以前,那些没有旁人的午后。
她看书,他处理事务,偶尔抬头相视一笑,连空气都是甜暖的。
可假象终究是假象。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屋内传来,卫楹抬眼看去。
林清浅穿着一套洁白的古典舞蹈裙,头发绾起,露出纤细的脖颈。
这套裙子,卫楹认得。
是《惊鸿》的经典舞衣。
林清浅拎着裙摆轻盈地转了个圈,对蒋应深说:“应深哥,你看,我让助理把我以前的舞裙送来了,你说过,你以前最喜欢看我穿这套跳……”
她的声音,在触及樱花树下的卫楹时,戛然而止。
卫楹看着那套刺眼的白裙,又看了看蒋应深,忽然觉得刚才那点温暖的阳光,也变得冰冷。
她最后一点晒晒太阳的兴致,也消失殆尽了,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司机的号码。
“我在城西老戏园,现在过来接我。”
挂断电话,她转向蒋应深:“协议记得签了。”
蒋应深脸色骤变,上前一步想抓住她的轮椅:“楹楹,我们非得这样吗?”
她避开他的手,声音决绝,“蒋应深,九年了,别逼我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给你留。”
司机来的很快,卫楹被保镖扶着坐上后座,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车子驶离城西,汇入主干道的车流。
她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忽然觉得左腿传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卫楹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腿。
在泥石流翻滚的车厢里,那变形金属支架卡住小腿时,她也曾感觉到过类似的剧痛,但当时以为是撞击和恐惧带来的错觉。
难道……不是?
“掉头,”她猛地抬起头,对司机说,“不去公寓,去港安医院,找陈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