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红梅泣血铁锈味漫进喉咙时,秦昭华终于看清了南洲眼底的凉薄。
地牢石壁渗着冰水,铁链嵌进她肩胛骨的皮肉里,每动一下都像有钝刀在锯骨。
窗外的雪下得紧,风卷着红梅撞在窗棂上,簌簌落雪压弯了枝头,那姿态,
和她被铁链吊在墙上的模样重叠在一起,狼狈,且绝望。南洲就站在三步外,
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金龙纹,烛火舔过金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指间转着枚暖玉,
莹白的玉面上沾着暗红的血渍——那是她及笄时父亲秦战亲手为她琢的“昭华”二字,
后来被她傻气地当成定情信物,双手捧给了他。如今这玉,该是染了父兄的血,
染了将军府满门三十七口的冤魂。“为什么?”她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
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朵暗色的花,
“我父兄戍守北疆二十年,马革裹尸都未曾后退半步,你凭什么说他们通敌?
”南洲停下转玉的手,低头看了眼那枚玉佩,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没到眼底,
只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得人皮肤生疼。他缓步走近,蹲下身,用没握玉的手捏住她的下巴,
指腹用力,几乎要将那点下颌骨捏碎。“凭什么?”他重复着这三个字,
语气轻佻得像在谈论天气,“凭他们手握十万兵权,凭将军府富可敌国,凭你这个蠢货,
把秦家的底细一股脑全告诉了我。”秦昭华猛地睁大眼,胸腔里像是被巨石砸中,
疼得她几乎窒息。那些她以为的“倾心相付”,那些深夜灯下她为他讲解北疆布防图的细节,
那些她偷偷从父亲书房里抄给他的粮草清单……原来全是递到他手里的刀。
“你说你父兄忠君报国?”南洲嗤笑一声,指腹摩挲着她下巴上的血痕,“这世道,
忠君有什么用?能换得来权倾朝野吗?能换得来这龙椅旁的位置吗?秦昭华,
你和你那老顽固父亲、愣头青哥哥一样,都是我踩在脚下往上爬的垫脚石。”他松开手,
直起身理了理衣袍,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哦,对了,忘了告诉你,
你哥哥秦昭远在刑场上,到死都在喊你的名字呢。”他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
侧耳听了听地牢外的风雪声,“今日是你父兄的头七吧?放心,等你死了,
我会把你们秦家的骨灰混在一起,撒去喂狗,也算是……全了你们一家人的情分。
”烙铁“滋啦”一声烫在锁骨上的剧痛,终于压过了心口的钝痛。
秦昭华在极致的恨意中痉挛,视线渐渐模糊。她看见南洲转身离去的背影,
看见他腰间悬挂的玉佩晃出刺目的光,看见地牢顶上那方狭小的窗户外,
红梅被雪压得彻底折断。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她要南洲血债血偿!
要他尝遍她所受的所有苦楚!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视的一切化为灰烬,再被碾入尘埃!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仿佛听见了红梅坠地的脆响,像极了她那颗被碾碎的心。
第二章茜帐惊梦阳光透过茜色纱帐时,在锦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秦昭华猛地睁开眼,
胸腔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锁骨处似乎还残留着烙铁烫过的灼痛,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只触到一片光滑温热的肌肤。雕花描金的床顶,
垂着她亲手绣的鸾鸟流苏;枕边的紫檀木匣半开着,里面静静躺着那枚“昭华”玉佩,
莹白剔透,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血污。这不是地牢。这是她在将军府的闺房“听竹轩”。
“**,您醒了?”门外传来轻叩声,紧接着是贴身丫鬟春桃带着关切的声音,
“您昨日在马球赛上摔了下马,太医说您是受了惊吓,开了安神汤,奴婢给您端来啦。
”门被轻轻推开,春桃端着描金托盘走进来,见秦昭华坐在床上发怔,
连忙放下托盘上前:“**怎么了?是不是哪里还疼?要不要奴婢再去请太医来看看?
”秦昭华看着春桃那张年轻鲜活的脸,眼眶猛地一热。春桃……前世为了护她,
被南洲的人打断了腿,扔进了乱葬岗,死的时候才刚满十六岁。“我没事。
”秦昭华抓住春桃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这双手温暖、有力,
不是记忆里那双冰冷僵硬的手。春桃被她抓得一愣,随即笑道:“没事就好,
您昨日摔下来可把老爷和夫人吓坏了,哥哥更是把那匹惊了的马抽了几十鞭子,
气得脸都红了。”马球赛……摔下马……秦昭华猛地掀开被子下床,踉跄着冲到梳妆台前。
黄铜镜面里映出一张少女的脸,眉眼明艳,下颌线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眼底带着惊魂未定的红。这是……十六岁的她。这一年,她刚刚及笄,
父亲秦战还是手握重兵的镇北将军,哥哥秦昭远尚未迎娶副将之女,
母亲苏氏还在日日为她绣着嫁妆,将军府门前车水马龙,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好时候。
最重要的是,这一年,她还没对南洲动心,他还只是众多追求她的世家公子之一,
那副温润如玉的假面,尚未被她拆穿。“**?”春桃见她对着镜子发呆,担忧地问,
“您真的没事吗?”秦昭华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镜中的少女眼底,
那点属于闺阁女儿的天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符的冷冽和决绝。她回来了。
带着前世所有的恨意和不甘,回到了所有悲剧尚未发生的时候。“春桃,”秦昭华转过身,
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去打盆冷水来,我要清醒清醒。”冷水泼在脸上时,
刺骨的凉意让她彻底确定这不是梦。她抬起头,看着铜镜里那个眼神锐利的自己,
在心底一字一句地说:南洲,这一世,该轮到你了。第三章宫宴锋芒三日后的宫宴,
是秦昭华重生后的第一场硬仗。她没有选平日里喜欢的粉裙罗衫,而是挑了件银红色的骑装,
腰间束着玉带,长发高束成马尾,用一根玉簪固定。铜镜里的少女,褪去了娇憨,
添了几分将门女儿的英气,眉眼间的沉静,连春桃都看得暗暗咋舌。
“**今日这身可真好看,比那些穿得花团锦簇的**们精神多了。
”春桃为她系好腰间的玉佩,忍不住夸赞。秦昭华指尖抚过玉佩上的“昭华”二字,
眸光微冷。这玉佩,前世她送得轻率,今生,谁也别想再从她手里拿走。
将军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外时,恰好遇上了南洲的马车。车门打开,南洲一袭月白锦袍,
手持折扇,缓步走下来,依旧是那副芝兰玉树、温润无俦的模样。“昭华。”他笑着上前,
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闪过一丝惊艳,“几日不见,你倒是清减了些,看来那日摔得着实不轻。
”前世,她定会被他这关切的语气打动,羞涩地说些“劳你挂心”的话。但现在,
秦昭华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起,这张含笑的嘴,
曾吐出怎样淬毒的话语;这双看似温和的手,曾沾满她家人的鲜血。“劳南公子挂心。
”秦昭华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像在应付一个陌生人,“不过是皮肉伤,已无大碍。
”她刻意疏离的态度让南洲愣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诧异,
但很快又被温和的笑意掩盖。“那就好,”他跟在她身侧,与她并肩走上白玉台阶,
“昨日我寻到一方上好的暖玉,本想送你养伤,又怕唐突,改日托人送到将军府如何?
”“不必了。”秦昭华侧过身,避开他靠近的趋势,语气疏离,“家父常教我,无功不受禄,
南公子的好意,昭华心领了。”南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他追了秦昭华半年,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拒绝他。他看着眼前少女挺直的脊背,忽然觉得,
那日马球赛上的一摔,似乎把这朵娇憨的将门花摔得不一样了。宴会厅内早已人声鼎沸。
秦昭华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目光却在扫过角落时微微一顿。那里坐着君景行。
当今圣上的胞弟,被封为“景王”,却因自幼体弱,素来不问政事,终日与书卷为伴,
被朝野上下称为“闲散王爷”。前世将军府出事时,满朝文武要么落井下石,要么明哲保身,
唯有这位从不出面的闲散王爷,在金銮殿上据理力争,说秦家世代忠良,不应如此仓促定罪。
虽被盛怒的圣上斥退,却也是唯一为秦家说过话的人。秦昭华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君景行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卷,侧脸线条清俊,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疏离感,与这喧嚣的宴会厅格格不入。“在看什么?
”南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秦昭华收回目光,淡淡道:“没什么,
只是觉得景王殿下好生清雅。”南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是君景行,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嘴上却笑道:“景王殿下性子淡泊,倒是与这官场格格不入。”他话锋一转,
又开始说起近日的诗词盛会,试图拉近与秦昭华的距离。秦昭华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心思却在飞速运转。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南洲已经开始暗中勾结北疆的敌国密探,
用将军府的粮草清单换取敌国的支持。而父亲正在追查的军粮失窃案,
矛头也隐隐指向了南洲背后的势力。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猛地撞了过来,
秦昭华手中的酒盏一晃,里面的酒液直直朝南洲泼去。“哎呀!对不住对不住!
”户部侍郎家的公子李修远连声道歉,眼神却带着挑衅看向南洲。这李修远与南洲素来不和,
今日显然是故意找茬。南洲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握着折扇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秦昭华清楚地记得,前世的南洲,此刻定会借着酒意发作,
既在众人面前展现“被冒犯”的委屈,又能不动声色地打压李修远。但这一世,
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秦昭华眼疾手快,反手一挡,将酒盏稳稳托住,
酒液尽数泼在了旁边的朱红柱子上,溅起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李公子走路未免太急了些。
”她开口,声音清亮,带着将门女儿特有的爽利,“南公子的衣袍可是新做的,若是污了,
岂不可惜?”这话听着像是在维护南洲,可她的目光却淡淡扫过南洲紧攥的拳头,
那里面藏着的阴鸷和戾气,被她看得一清二楚。李修远没想到秦昭华会出手,愣了一下,
随即笑道:“秦**说的是,是我鲁莽了。”南洲压下心头的火气,
重新挂上温和的笑:“无妨,一点小事罢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看向秦昭华的目光里,
多了几分探究和审视。这场小风波平息后,秦昭华借口透气,转身走出了宴会厅。
御花园的回廊上积着薄雪,寒风一吹,带着刺骨的凉意,却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秦**好身手。”一个清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秦昭华回头,见君景行不知何时跟了出来,
手里还拿着那卷没看完的书,站在廊下的梅树旁,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秦昭华福了福身:“见过景王殿下。”君景行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刚才挡酒的那只手上,
淡淡道:“南洲此人,野心不小,秦**还是离他远些好。”秦昭华心头一震。
她知道君景行聪慧,却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提醒她。她抬起头,撞进他沉静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清明。“殿下为何要提醒我?”她忍不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