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沉舟带着我，像一只敏捷的夜枭，在错综复杂的屋顶和巷道间穿行。
最终，我们停在了一处远离城区的山坡上。
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楚家大宅的方向。
那里，已经不是一栋宅院，而是一片燃烧的地狱。
熊熊烈火吞噬了雕梁画栋，将我二十年来所有的美好记忆焚烧殆尽。
冲天的火光中，隐约能看到人影在奔逃、在倒下。
凄厉的惨叫声隔着这么远，依旧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里。
“爹！爹！”
我再也控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哭喊出来，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我的家，没了。
那个虽然充满了虚伪和算计，却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就这么在我眼前，化为一片焦土。
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瞬间将我吞没，比新婚夜的绝望，强烈百倍。
我以为嫁给一个丑瘸子就是地狱，却没想到，真正的地狱，是亲眼看着家破人亡，而我却无能为力。
身边的萧沉舟，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
他没有安慰我，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冷漠地注视着那片火海。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像带冰。
“楚家早就烂到了根子里，有内鬼勾结外贼，今晚的事，不过是迟早而已。”
我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声音嘶哑地质问：“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
如果他早点告诉我，或许……或许爹爹就不用死！
他终于垂下眼帘，看向狼狈不堪的我，那张丑陋的脸上，竟扯出一抹不屑的冷笑。
“我为什么要说？我说了，你信吗？”
他反问我，“你是信一个刚见面的丑瘸子，还是信你那‘慈爱’的母亲？”
我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是啊，我凭什么信他？
在他站起来之前，我甚至想杀了他，或者自杀。
“而且，我救你，不是因为我善心大发。”他蹲下身，与我平视，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透我的灵魂，“只是因为，你对我还有利用价值。”
利用价值。
这四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心里。
我刚从一个利用我的母亲手里逃出来，又落入另一个要利用我的男人手中。
我楚盈的人生，难道就只配当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吗？
一股滔天的恨意从心底涌起，恨柳芙，恨那些毁了我家园的凶手，也恨眼前这个冷酷的男人。
“我不会让你利用的！”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似乎觉得我的话很可笑，站起身，不再理我。
就在这时，几道黑影从山坡下飞速窜了上来，手中的钢刀在月光下泛着森然的寒光。
“追来了。”
萧沉舟的声音没有一点波澜。
我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往后缩。
然而，萧沉舟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甚至没有拔出那柄短刀，只是在对方冲到近前的一瞬间，身形一晃，以一种我完全看不清的速度，欺身而上。
只听见几声骨头碎裂的闷响和短促的惨叫，那几个凶神恶煞的追兵，便已经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没了声息。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干净利落，狠辣至极。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心脏狂跳。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怪物？
他展现出的强大实力，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恐惧中，又夹杂着一点荒谬的安全感。
他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回头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现在，还觉得你能反抗我吗？”
我紧紧咬着嘴唇，没说话。
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在这个人面前，我弱小得就像一只蚂蚁。
“想报仇，就跟我走。”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我趴在地上，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火海，眼中的泪水混着恨意，汹涌而出。
我擦干眼泪，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我别无选择。
他带着我，没有走大路，而是钻进了一个散发着恶臭的洞口。
是城里的地下水道。
阴暗、潮湿、肮脏，污水没过脚踝，老鼠“吱吱”地从身边跑过。
我从小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种罪？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忍不住干呕起来。
萧沉舟没有停下来等我，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不想被抓到剁成肉泥，就跟紧点。”
我只能强忍着恶心，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
饥饿、寒冷、恐惧，还有这令人作呕的环境，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我的意志。
我开始反思，自己过去二十年的人生，是多么的天真和可笑。
我以为的亲情，是虚伪的利用。
我以为的安稳，是脆弱的假象。
在这吃人的世道，没有力量，就只能任人宰割。
不知道在黑暗中走了多久，我们终于停在了一处相对干爽的废弃地下室里。
萧沉舟点燃了火折子，昏黄的火光照亮了这方寸之地。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扔给我。
里面是两个干硬的馒头。
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什么仪态，抓起馒头就狼吞虎咽起来。
他看着我的吃相，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片深沉的墨色。
“想知道是谁放的火吗？”他突然开口。
我咀嚼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他。
“火是从祠堂那边烧起来的，那里存放着楚家最重要的东西，放火的人显然是想毁掉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而据我所知，能那么轻易在祠堂放火，并且知道引火之物的，除了楚家的核心人物，不会有别人。”
“有人看到，在起火之前，你母亲柳芙，曾鬼鬼祟祟地在祠堂附近出现过。”
轰！
我的脑子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柳芙……
我的亲生母亲！
虽然我早已对她失望透顶，但当听到她可能直接参与了这场灭门惨案时，心中那最后一点关于母爱的幻想，还是彻底破碎了。
她不仅卖了我，她还……她还伙同外人，害死了爹爹，毁了整个楚家！
为什么？
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可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喃喃自语，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为什么？”萧沉舟冷笑一声，“为了钱，为了权，为了摆脱你父亲，和她的老情人双宿双飞。”
“老情人？”我愕然。
“你的好堂叔，楚啸林。”
楚啸林！
那个平日里总是一副忠厚长辈模样，对我和蔼可亲的堂叔！
我瞬间想起，近来母亲确实与他走得很近，我只当是正常的亲戚往来，却没想到……
一幕幕被我忽略的细节，此刻像电影一样在脑中回放。
母亲与楚啸林在花园里低声交谈，看到我来就立刻分开。
父亲因为一笔账目与楚啸林大吵一架，母亲却在旁边帮着楚啸林说话。
还有我那场仓促的婚事，也是楚啸林一手“撮合”的，说是为了给楚家冲喜……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他们联手，掏空楚家，谋害我父亲，再把我这个碍眼的嫡女远远打发掉，好侵吞楚家的一切！
“啊——！”
我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绝望而愤怒的尖叫。
心，像是被活生生撕开，痛得我无法呼吸。
恨！
滔天的恨意，像野草一样在我心中疯狂滋生。
我要杀了他们！
我一定要杀了柳芙和楚啸林那对狗男女，为我爹报仇，为楚家上下几十口冤魂报仇！
我的双眼因充血而变得赤红，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流出血来也毫无知觉。
萧沉舟没有打断我的崩溃，只是静静地看着。
等我稍微冷静下来，他才缓缓开口。
“我可以帮你。”
我抬起血红的眼睛看他。
“但你，必须完全听我的安排，保守我所有的秘密。从今天起，楚家大**楚盈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我的一个工具。”
他的话语冰冷无情，却是我此刻唯一的选择。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好。”
从我的嘴里，吐出了这辈子最艰难，也最决绝的一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