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来得很快。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打扮得清丽可人,身后跟着好几个丫鬟婆子,派头十足。
一进门,她就用帕子掩着口鼻,夸张地皱起眉。
“哎呀,妹妹,你这院子瞧着是气派,怎么感觉阴森森的,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她说着,目光在我身上上下打量,那眼神里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妹妹这身衣服也太素净了些,好歹是新婚,怎么穿得跟守孝似的。”
我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没有理会她的挑衅。
春桃气得脸都白了,却又不敢作声。
苏婉儿见我不说话,自顾自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妹妹,我今天来,是替母亲给你送些东西的。”
她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婆子立刻捧上一个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本《女则》、《女训》。
“母亲说,你自小没了娘,身边没人教导规矩。如今嫁入督公府,代表的可是我们苏家的脸面,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没规矩,惹了督公不快。”
她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句句都是在戳我的心窝子。
骂我没娘教,骂我没规矩。
我放下茶杯,终于抬眼看向她。
“长姐说的是。我确实规矩学得不好。”
苏婉儿以为我服软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知道就好。以后可要好好学学,别给我们苏家丢人。”
我忽然笑了。
“所以,我才要请教一下长姐。”
我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按照规矩,外嫁女回门之前,娘家是不能来人的。长姐今日这般大张旗鼓地过来,是不合规矩的吧?”
苏婉儿的脸色一僵。
“我……我是担心你!”
“哦?担心我?”
我俯下身,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是担心我过得太好,还是担心我没死在这里,让你失望了?”
苏-婉-儿。
当初,就是她和嫡母一起,在我喝的茶里下了药,把我送上了花轿。
她们原本想嫁给裴济的人,是她苏婉儿。
只因裴济权势滔天,能给苏家带来无尽的好处。
可是在大婚前几日,她们不知从哪儿打听到,裴济为人残暴,喜怒无常,前几任皇上赏赐的美人,都没有活过一个月的。
她们怕了。
于是,就想出了替嫁这一招,把我这个碍眼的庶女推了出来。
苏婉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我直起身子,声音恢复了平淡,却带上了一丝冷意。
“春桃。”
“奴婢在。”
“长姐远道而来,想必是渴了。去,给长姐换一盏好茶。”
春桃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撤下了苏婉儿面前的茶杯。
苏婉儿又惊又怒。
“苏清晏,你敢!”
在夫家,撤掉娘家客人的茶,这是极大的羞辱。
“你看我敢不敢。”
我冷冷地看着她。
“苏婉儿,这里是督公府,不是你可以撒野的苏家。”
“我现在是皇上亲封的从一品诰命夫人,是裴督公的妻。而你,见了本夫人,按品级,是要行礼的。”
苏婉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
“你……你一个嫁给阉人的**,神气什么!你以为裴济能护着你多久?他就是个怪物!你迟早会死在他手上!”
她口不择言地尖叫起来。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屋子。
出手的不是我,是春桃。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春桃。
这个一向胆小怯懦的丫头,此刻却挺直了腰板,一脸的愤怒。
“二**,请您慎言!这里是督公府,督公的名讳,也是您能随意羞辱的?”
苏婉儿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春桃。
“你一个贱婢,也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春桃毫不畏惧地迎上她的目光。
“我家**现在是督公夫人,你辱骂**,就是辱骂督公!按律,掌嘴都是轻的!”
苏婉儿被她这番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带来的那些丫鬟婆子,也都被这阵仗吓住了,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上前。
她们在苏家作威作福惯了,可这里是东厂督公的府邸。
门口守着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厂卫。
给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里闹事。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就是权势的好处吗?
连带着我身边的人,都有了底气。
“长姐。”
我缓缓开口。
“看在你我姐妹一场的份上,今日之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你带来的书,我很喜欢。春桃,替我收下。”
“至于长姐你,还是请回吧。这督公府阴气重,怕冲撞了你。”
我这是在明晃晃地赶人了。
苏婉儿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终也只敢恨恨地瞪我一眼,带着她的人,灰溜溜地走了。
她一走,春桃立刻就垮了下来,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我……我刚刚是不是闯祸了?”
她快要哭出来了。
我扶住她,递给她一杯热茶。
“你没闯祸,你做得很好。”
我拍了拍她的手。
“春桃,记住,从今天起,我们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了。”
春桃看着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傍晚的时候,裴济身边的那个小太监过来传话。
“夫人,督公请您去一趟书房。”
我的心,猛地一沉。
苏婉儿的事情,他知道了?
他会怎么处置我?
是觉得我丢了他的脸,还是觉得我惹是生非?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再次走进了那间让我感到压抑的书房。
裴济依旧坐在书案后。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在看公文,而是在擦拭一柄短刀。
那刀身薄如蝉翼,寒光凛凛,一看便知是削铁如泥的利器。
他擦得很慢,很仔细,仿佛那不是一把刀,而是他的情人。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督公。”
我低声开口。
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听说,你今天打了苏家的人?”
来了。
我攥紧了袖子,准备迎接他的雷霆之怒。
“是。”
我没有辩解。
“为何?”
他终于抬起头,那双凤眸里,情绪难辨。
我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目光。
“因为她辱骂督公。”
“哦?”
他似乎来了点兴趣,放下了手中的短刀。
“她骂本督什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
苏婉儿那些话,实在是不堪入耳。
“她说……督公是……”
“是什么?”他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我一咬牙,心一横。
“她说,督公是阉人,是怪物。”
我说完,便低下头,等待着他的判决。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良久。
我听到一声轻笑。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在笑?
虽然那笑意未达眼底,但他的唇角,确实是向上扬起的。
“她倒也没说错。”
裴济拿起那柄短刀,对着光,眯起眼睛。
“本督确实是。”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完全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不生气吗?
被人指着鼻子骂是阉人,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做得很好。”
他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我愣住了。
“什么?”
“我说,你做得很好。”
他放下短刀,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巨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本督的人,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霸道。
“以后,谁再敢对你不敬,不必客气。”
“打残了,打死了,本督给你兜着。”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人……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前一刻还说我是个玩意儿,后一刻又说要为我撑腰。
“怎么,吓傻了?”
他伸出手,挑起我的一缕头发,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苏清晏,你比本督想象的,要有趣一些。”
他的动作暧昧,眼神却依旧冰冷。
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个男人,太危险了。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我的反应,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明日,宫里设宴,你随本督一同前去。”
他说完,便转身回到了书案后,不再看我一眼。
仿佛刚刚那个举止轻佻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宫宴?
那意味着,我要以裴济妻子的身份,出现在全京城的权贵面前。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