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话音未落，穿玄色官服的赵医正已跨进门槛。

他手里攥着太医院的鎏金药箱，眼角扫过苏枕月案上的药草，冷笑：“侯府请的冲喜娘子，倒像个药农。”

苏枕月没接话，指了指内室：“公子在里屋。”

赵医正掀开帷帐，见谢无咎倚在软枕上，面色比昨日更白。

他搭脉的手突然顿住，猛地抽回：“五脏俱腐！最多还有半月！”

“那如何延命？”苏枕月端来茶盏。

赵医正接过茶，指节叩了叩药箱：“我这有九转还魂散，日服一钱，可保半月。”他从箱底摸出个青瓷瓶，“但这药需用南海珍珠粉做引，每剂千金。”

苏枕月接过药瓶晃了晃，药粉簌簌落：“劳烦医正留个方子。”

赵医正挑眉：“方子是太医院秘传，哪能——”

“夫人说，一切听医正安排。”苏枕月截断他的话，“若公子有个好歹，夫人问起药引，我总得有个凭据。”

赵医正抿了抿嘴，从袖中摸出张纸，草草写了几味药，拍在桌上：“速去采买。”

他走后，苏枕月捏着药方叫翠柳：“取半钱药粉，用井水泡了。”

月上柳梢时，翠柳举着陶碗跑进来：“少夫人！水底下有绿渣子！”

苏枕月凑过去看，沉淀泛着幽光，像沾了荧光的碎玉——正是青矅石的反应。

她把药瓶往桌上一搁：“这哪是救命，是催命。”

第二日未时，谢元昭的请帖递进偏院。

红纸上写着“族中家宴”，背面用小字补了句“若庶弟不便，少夫人代劳即可”。

苏枕月把请帖递给谢无咎：“去吗？”

“去。”谢无咎咳了两声，“他要唱戏，我得捧场。”

前厅里，十二盏宫灯照得满堂亮。

谢元昭坐在主位，见两人进来，拍了拍手。

丝竹声起，几个伶人踩着碎步上台，唱的正是《孤鸾叹》：“孤鸾栖寒枝，命薄克六亲……”

“好曲。”谢元昭端起茶盏，“说的正是我那病弱的庶弟。”他扫了眼族老们，“庶子无后，侯府总不能断了香火，不如早定——”

“上果盘。”苏枕月打断他。

青瓷盘里堆着蜜渍金橘、糖霜山楂，果香混着甜香散开来。

谢元昭率先捏了颗金橘，咬下一半突然瞪大眼睛——舌尖像被无数蚂蚁啃咬，嘴唇肿得老高。

族老们也皱起眉头：“这蜜饯……怎的发麻？”

“可能是糖霜没熬透。”苏枕月端起茶盏，“元昭兄舌头肿成这样，可要请医正？”

谢元昭张了张嘴，只发出“嗬嗬”的声音。

当夜，苏枕月提着食盒敲开赵医正房门。

“医正的方子，我有几味药拿不准。”她掀开食盒，“特备了杏仁茶，劳烦指点。”

赵医正闻着杏仁香，嘴角咧开：“这有何难？”他蘸着茶在桌上写：“朱砂三钱，蟾酥一钱……”

苏枕月记在帕子上，第二日翻出《百草经注》。

朱砂镇惊，蟾酥止痛——可这两味药混着其他五样，分明是慢性中毒的引子。

她把帕子塞进蜡丸，又取了串佛珠，抠开中间那颗，将蜡丸塞进去。

“若我明日暴毙。”她把佛珠递给谢无咎，“拿这去城西听雨楼，找掌柜陈三。”

谢无咎捏着佛珠，指腹蹭过蜡丸：“不会有那一日。”

第三日卯时，谢无咎突然剧烈咳嗽。

血沫溅在锦被上，像开败的红梅。

王氏带着丫鬟冲进偏院，叉着腰喊：“冲喜冲成这样，分明是妖女克夫！”她挥手下令，“封了院门，不准请医！”

苏枕月蹲在药炉前，搅着深褐色的药汁。

药香里混着辛味，呛得丫鬟直揉眼。

她取了根银针，用雪蚕丝裹住，刺进谢无咎肘间：“血黑如墨，是毒瘀。”

药汁熬好时，天已大亮。

她捏着谢无咎的下巴灌下去，第三日辰时，谢无咎竟扶着床头坐起。

老仆擦着泪喊：“少爷这气色……像是被人慢慢毒的！”

深夜，谢无咎举着灯，照着账册上的一行小字：“七月初七，宫中贡硝十斤，修缮库房用。”他指尖敲了敲“修缮”二字，“库房三年没漏雨，要十斤贡硝做什么？”

苏枕月凑过去看，瞳孔微缩：“提炼砒霜。”

两人对视，窗外起了风。

烛火晃了晃，将他们的影子投在账册上，像两柄交叠的刀。

“等下一个初七。”谢无咎把账册合上，“看看谁来收硝。”

初七清晨，苏枕月把一包碎屑塞进翠柳手里：“混在青矅石里，撒在库房后墙根。”碎屑泛着淡蓝荧光，在晨光里若隐若现，“记着，别让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