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柳攥着那包泛蓝的碎屑退下时,苏枕月正往药罐里添最后一味紫苏。
灶火映得她眼尾微红,像淬了层薄霜的樱桃。
“夫人,赵医正今早差人送了九转还魂散的药材。”小丫鬟掀帘进来,“说是按您前日问的方子配的。”
苏枕月擦了擦手:“搬去库房后墙根。”她指腹摩挲着茶盏边缘,“就说日头毒,先晾两日去潮气。”
辰时三刻,谢无咎倚在软榻上咳得肺都要碎了。
苏枕月握着他的手,能摸到腕间跳动的脉——跳得比平时还稳。
她垂眸掩住笑意,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掐了一下。
“去请赵医正。”她对守在门口的老仆说,“就说少爷血都要咳干了。”
老仆刚跨出门槛,就见王氏的贴身嬷嬷扭着腰过来:“哟,冲喜冲成这样,夫人说了,这院子里的人都克主,没她吩附不许出大门。”她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串,“连药都省了,省得再克着我们正经主子。”
苏枕月蹲下来替谢无咎擦嘴角的血沫。
那血是她用红花汁兑了蜂蜡调的,此刻正慢慢凝固成暗褐色。
“嬷嬷说的是。”她抬头时眼尾上挑,“就是不知,若少爷夜里没了,夫人可担得起侯府绝后的罪名?”
嬷嬷的脸一白,扭着腰跑了。
亥时,月光爬上房檐。
谢无咎突然抓住苏枕月的手腕,指节发颤:“药……”
“早备好了。”她掀开床头暗格,倒出颗裹着金箔的药丸,“这是我用半支千年人参吊的命,够撑到后半夜。”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苏枕月吹灭烛火,拉着谢无咎躲进衣柜。
“陈六,可带了?”一道沙哑的男声从院外传来。
“在这儿呢。”陈六的声音发虚,“十斤贡硝,按您说的装在石灰坛里。”
苏枕月从衣柜缝隙望出去。
月光下,陈六正把个青瓦坛往黑衣人怀里送。
那人身穿玄色短打,袖口沾着点幽绿的光——正是她让翠柳撒的荧光菌粉。
“走。”黑衣人拽着陈六往库房后墙去。
苏枕月摸出怀里的银哨,轻轻吹了声。
“夫人,废窑那边有动静!”子时三刻,派去查探的小斯喘着气跑回来,“土墙上有白霜似的东西,像是烧过硝石的灰。”
苏枕月捏着那盏青铜灯,灯芯烧得噼啪响:“去把库房的账册抱来。”
账册翻到七月那页时,谢无咎的指尖顿住。
每月“修缮用硝石”后面跟着的数字,从五斤跳到二十斤,再到上月的三十斤。
最末的签字歪歪扭扭,分明不是库房老管事发颤的笔迹——是王氏身边大管家的私印。
“抄一份。”苏枕月把账册推过去,“藏到佛珠里。”
第二日卯时,赵医正摇着折扇晃进院子,脸上挂着假惺惺的悲色:“昨日在宫中当值,听闻少夫人急召,这不是天没亮就赶来了?”他瞥了眼榻上气色红润的谢无咎,瞳孔缩了缩,“只是送来的药材被老鼠啃了,怕是……”
“不妨事。”苏枕月端来一盏茶,“先生先润润喉,再替我写个应急的方子。”
赵医正接过茶盏,喉结动了动。
他蘸着茶水在桌上写:“朱砂三钱,蟾酥……”
笔锋顿住。
他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抖起来,墨迹晕开一片。
等写完“五钱”两个字时,额角已渗出冷汗。
“蟾酥五钱?”苏枕月歪头看他,“先生前日教我时,明明说一钱就够止痛的。”
赵医正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
三日后,城南赌坊传来动静。
陈六红着眼眶拍桌子:“老子押一百两!”骰子刚落,巡城司的人就冲进来,从他怀里搜出半块带荧光的碎瓷——正是那晚装硝石的坛片。
“是赵医正让我运的!”陈六被按在地上时喊得撕心裂肺,“他说王氏夫人要……”
话音被捂进了麻袋。
谢无咎站在窗边,望着押人的队伍远去:“陈六的赌债,是赵医正替他还的。”
“那一百两,也是赵医正给的。”苏枕月转动着佛珠,“可惜,真正的主使没露面。”
她望着窗外渐起的暮色,想起昨夜暗卫回报:那黑衣人出了侯府后,径直去了宫墙下的偏门。
门里伸出只手,递出个明黄缎子包的匣子。
“夫人,府外来了官轿。”小丫鬟掀帘禀报,“说是周通判要查库房账册。”
苏枕月捏着佛珠的手紧了紧。
周通判?
她想起前日陈六被抓时,巡城司的人看她的眼神——太恭敬,倒像有人提前打过招呼。
“请他去前院。”她对谢无咎笑了笑,“这出戏,才刚唱到第二折。”
谢无咎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珠花:“我陪你。”
院外传来铜锣开道的声响,混着门房高声通报的“周通判到”。
苏枕月望着谢无咎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觉得,这侯府的天,该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