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心肝肉儿地哄了许久,直到沈清璃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才稍稍松开些,用帕子轻柔地替她拭泪。
“好了好了,醒来就好,醒来就好。”林氏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和红肿的眼睛,心疼得无以复加,转头吩咐道,“碧玉,把燕窝粥端来,小心喂**用些。”
“是,夫人。”碧玉连忙应声,端过小丫鬟捧着的剔红漆盘,上面放着一盏温热的冰糖燕窝粥。
就在这时,林氏似乎才注意到僵立在角落,脸色异常难看的沈清婉,微微蹙眉:“婉儿也在这里?脸色怎么这样白?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清婉猛地回过神,对上林氏探寻的目光,心头又是一紧。她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没有……母亲,婉儿只是……只是见姐姐醒来,太过欢喜,又见姐姐哭得伤心,心里难受……”
她说着,目光飞快地扫过被林氏揽在怀里的沈清璃,恰好撞上沈清璃抬起的眼。
那双眼睛里泪水还未干,湿漉漉的,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可就在那水光之后,沈清婉分明看到了一丝极快掠过的、冰冷的嘲弄。
像一根针,狠狠扎进她眼底!
沈清婉指尖一抖,几乎站立不住。
林氏并未察觉两个女儿之间这无声的刀光剑影,只当沈清婉也是真心担忧姐姐,便缓和了语气道:“你有心了。璃儿刚醒,需要静养,你也守了许久,先回去歇着吧。”
这正是沈清婉求之不得的逃离借口!
她如蒙大赦,连忙屈膝行礼:“是,母亲。那……婉儿先行告退,晚些再来看望姐姐。”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脚步有些凌乱地匆匆离去,连平日里最注重的仪态都顾不上了,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林氏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对怀中的沈清璃道:“婉儿这孩子,虽说性子软和了些,对你倒是真心实意地惦记着。”
真心实意?
沈清璃在心中冷笑。是啊,真心实意地惦记着如何取她而代之,如何将她挫骨扬灰。
但她面上不露分毫,只是依赖地往母亲怀里靠了靠,带着浓重的鼻音,软软地“嗯”了一声,仿佛全然信赖。
碧玉小心地舀了一勺燕窝粥,吹凉了,送到沈清璃唇边。
粥是温热的,带着冰糖的清甜和燕窝特有的滑润。沈清璃顺从地张口,慢慢咽下。食物温暖的感觉顺着喉咙滑入胃中,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她真的活着回来了。
不是冷宫里那个饥寒交迫、等待死亡的囚徒,而是沈家金尊玉贵的嫡长女。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承平七年……这个时候,距离沈家大难,还有整整三年。距离母亲被慢性毒药掏空身子,病逝于明年春天,只剩下不到一年时间!
时间,如此紧迫!
她必须尽快好起来,必须尽快掌握足够的力量,才能扭转乾坤,护住母亲,护住那些真正忠于她的人!
还有……那个男人。
萧桓。
那个她曾倾尽所有去爱,最终却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夫君。
想到这个名字,心脏依旧会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伴随着滔天的恨意。但很快,这恨意便被一股更强大的冷静所取代。
爱?早已在那杯毒酒灌下喉咙时,焚烧殆尽。
如今剩下的,只有利用,只有复仇。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被他那副温润如玉的皮囊所迷惑,绝不会再做他棋盘上一颗心甘情愿的棋子!
她要成为执棋的人!将他,连同他所在意的一切,都变成她复仇棋局上的筹码!
“璃儿?怎么了?可是粥不合胃口?”林氏见女儿吃着吃着,眼神骤然变得幽深冰冷,不由得担心地问道。
沈清璃瞬间回神,掩去眼底所有的锋芒,抬起脸,露出一抹带着倦意的、乖巧的笑容:“没有,娘,粥很好喝。只是……觉得浑身没什么力气,头也有些昏沉。”
她恰到好处地流露出病弱的姿态。
林氏立刻心疼道:“那是自然,落了水,又昏睡了一天一夜,元气大伤。这几日你哪儿也别去,就在房里好生将养着,娘每日都来看你。”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微沉,“你落水的地方,娘已经命人彻底查过了,湖边青苔甚多,许是你自己不小心滑倒了……以后可千万要当心,身边绝不能离了人。”
自己不小心滑倒?
沈清璃心底冷笑更甚。那处湖边栏杆,分明是早就被人动了手脚,看似牢固,实则轻轻一靠便会断裂!前世的她懵懂无知,只当是意外,还对“恰好”在场、“奋力”伸手拉她却“没能拉住”的沈清婉感激涕零。
如今想来,那奋力一拉,恐怕是精准的一推吧!
但她现在没有证据,贸然指认只会打草惊蛇,让沈清婉和她背后的人更加警惕。
她需要等待,需要布局。
“女儿知道了,让娘担心了。”沈清璃垂下眼睫,乖巧应道,掩去眸中算计的光芒。
又陪着女儿说了一会儿话,仔细叮嘱了碧玉一番,林氏见沈清璃面露疲色,这才起身离开,让她好好休息。
母亲一走,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碧玉细心地替沈清璃掖好被角,轻声道:“**,您再睡会儿吧,奴婢就在外间守着。”
沈清璃却摇了摇头:“碧玉,扶我起来坐坐,躺得久了,身子乏。”
碧玉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在她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
沈清璃靠坐着,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熟悉又陌生的闺房。紫檀木雕花拔步床,嵌着螺钿的梳妆台,临窗的书案上还摊着她未写完的字帖,墙角的多宝格里摆放着各色珍玩……每一处,都彰显着沈家嫡女应有的尊荣和宠爱。
这一切,曾经在她被打入冷宫后,都成了镜花水月。而这一世,她绝不会再失去!
“碧玉,”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有些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我落水时,除了二**,附近可还有其他人?”
碧玉愣了一下,仔细回想道:“当时……奴婢去给**取披风了,不在跟前。听后来赶到的婆子们说,只有二**在湖边,吓得脸都白了,直哭说是没拉住**……”
果然如此。
沈清璃眼底寒光一闪。沈清婉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
“我昏睡这一天一夜,府里……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或者,有什么人来看过我?”她继续问道,语气平淡,像是在闲聊。
碧玉不疑有他,一一禀报:“老爷下朝后来看过一次,见**未醒,坐了坐便走了。几位姨娘也派人来问过安。哦,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靖安侯府的苏**派人送来了帖子,问候**病情,还说等**好些了,邀您过府赏花呢。”
靖安侯府,苏浅月。
沈清璃的心微微一动。
苏浅月是她为数不多的手帕交之一,性情爽利,心地纯善。前世在她落魄后,是少数几个曾试图为她奔走求情的人,虽然后来被家族强行压制,未能成功,但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她一直记得。
这一世,或许……她可以多一个盟友。
“嗯,知道了。”沈清璃点了点头,记下了这件事。
她又看似随意地问了些府中琐事,从碧玉口中,她得知父亲沈弘近日忙于朝务,似乎与几位皇子走得颇近;母亲林氏则忙着准备不久后的宫中寿宴;而沈清婉,除了来她这里“探病”,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或是去讨好老夫人。
一切,似乎都与前世的轨迹吻合。
沈清璃默默听着,心中那条复仇与自救的道路,渐渐清晰起来。
首要之事,是保住母亲的性命!必须尽快找出那个在母亲饮食药物中做手脚的内鬼,切断毒源!
其次,要暗中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光靠她一个人,难以对抗未来的狂风暴雨。碧玉忠心,但能力有限。她需要更多可靠的人手,需要钱,需要信息渠道。
还有沈清婉和萧桓……他们的阴谋,必须尽早洞察并破坏!
千头万绪,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却也让沈清璃的眼神越发坚定明亮。
她抬起手,轻轻抚过额角那块被湖水浸泡后微微泛白、隐隐作痛的伤口。
沈清婉,你不是担心我留下疤痕,迫不及待要送来你的“舒痕膏”么?
好。
我等着。
看看这一世,你这份“姐妹情深”的大礼,最终会报到谁的身上!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暖橙色的光芒为房间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沈清璃靠在软枕上,闭上眼,看似在休息,脑海中却已开始飞速盘算,如何利用这重活一世的先机,布下第一局棋。
风,起于青萍之末。
而她这只浴火重生的锦凰,将要搅动的,是整个王朝的风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