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晨总裹着化不开的雾,青灰色的云低低压在钟鼓楼的飞檐上,将鎏金的脊兽晕成模糊的剪影。沈清辞拢了拢驼色大衣的领口,指尖触到冰凉的毛领,才惊觉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更沉些。她站在烟袋斜街的巷口,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潮,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是古城在低低絮语。
胡同深处飘来早点摊的香气,油条在热油里翻滚的滋滋声,混着豆腐脑的卤香,穿过层层薄雾漫过来。卖早点的张大爷正掀开保温桶的盖子,白汽腾腾升起,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清辞丫头,又来等信啊?”大爷的声音带着京腔特有的温润,“这鬼天气,怕是要下雪了。”
沈清辞点头笑了笑,目光落在巷尾那座爬满枯藤的四合院上。朱红色的大门早已褪去鲜亮,门环上的铜绿在雾中泛着暗哑的光,那是陆景辞离开前住了三年的地方。三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一个雾蒙蒙的清晨,他背着行囊踏出院门,衣角被风掀起,留下一句“等我回来,陪你看遍京城的雪”。
如今,三个冬天过去了,京城的雪落了又融,融了又落,却始终等不到那个赴约的人。沈清辞每周都会来这条胡同,有时是清晨,有时是黄昏,像是在完成一场无声的仪式。她会在张大爷的早点摊买一碗热乎的豆腐脑,坐在角落的小桌旁,看着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穿着校服的孩子追跑打闹,提着菜篮子的大妈们家长里短,骑着自行车的老人慢悠悠驶过,车铃摇碎满巷的寂静。
雾气渐渐浓了些,远处的紫禁城若隐若现,红墙在雾中晕出一抹淡淡的胭脂色。沈清辞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三年前陆景辞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清辞,勿念,待明年雪落,我必归。”可“明年”早已变成“前年”“去年”,直到如今,连一句新的问候都没有。
她收起手机,沿着胡同慢慢往前走,路过那家熟悉的旧书店。老板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正戴着老花镜整理书架,门口挂着的铜铃随着推门的动作叮当作响。“沈**,还是来看看旧书?”老先生抬头笑了笑,“昨天收了本民国时期的《京城风物志》,里面有不少关于雪景的记载,或许你会喜欢。”
沈清辞接过书,泛黄的纸页上印着模糊的字迹,描述着百年前京城的雪:“燕山雪至,覆红墙,掩长街,人踏雪而行,足音清越,如叩冰弦。”她指尖抚过字迹,仿佛能感受到百年前的风雪,也感受到那份藏在文字里的等待。
走出书店时,风里多了几分凉意,夹杂着细碎的冰粒,打在脸上微微发疼。张大爷收拾着早点摊,抬头望了望天:“这雪怕是真要来了,丫头,赶紧回家吧,别冻着。”
沈清辞应着,却没有立刻离开。她走到那座四合院前,抬手轻轻拂去门环上的薄尘,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三年来,她无数次想推开这扇门,看看院子里的那棵老海棠是否还在,看看他曾经住过的房间是否还保持着原样,可每次都在临门一脚时停下——她怕推开门,看到的只是满院荒芜,怕那份仅存的期盼也被现实击碎。
雾中的京城渐渐亮起灯火,家家户户的窗户透出暖黄的光,驱散了些许寒意。沈清辞转身往巷口走,风卷着冰粒越来越密,落在头发上、肩膀上,带来刺骨的凉。她知道,这场等待了三年的雪,终于要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