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到点了，该去我哥那了。”

张卫国刚端起饭碗，筷子还没碰到米饭，女儿张兰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

冷冰冰的，像是在催债。

他抬头，看着门口穿戴整齐，一脸不耐烦的女儿。

“就不能让我吃完这顿饭？”

张兰皱着眉，看了一眼手表。

“协议上写得清清楚楚，每月十五号交接。今天就是十五号，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你过去正好赶上我哥家的午饭。”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

“一顿饭都不能差，我们可是亲兄妹，算得明明白白。”

张卫国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亲兄妹，算得明明白白。

算到一顿饭，一分钟，都不肯多给。

他放下碗筷，胃里一阵翻涌，再也吃不下了。

“走吧。”

他站起身，拿起身边那个已经洗得发白的帆布包。

里面装着他全部的家当，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个用了十几年的搪瓷杯，还有老伴儿的黑白照片。

从这个家，到那个家。

每月十五号，准时轮换。

像个没人要的皮球，被踢来踢去。

张兰见他干脆，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上前扶他。

“爸，这就对了。咱们按规矩来，谁也别为难谁。”

张卫国没说话，任由她搀着。

女儿手上的力气不小，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是拖拽，生怕他走慢了。

楼下，张兰的女婿早就发动了车。

看到他们下来，连车门都没下，只是不耐烦地按了两下喇叭。

张卫国被塞进后座。

车子猛地一蹿，开了出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女儿家所在的楼房，住了三十天，却感觉比坐牢还难受。

车程不长，半个小时就到了儿子张强家的小区。

车子停在楼下，张兰把他扶出来，将帆布包塞到他怀里。

“哥！我把爸送来了！”

她朝着楼上大喊一声，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任务。

很快，儿子张强和儿媳李娟从楼道里走了出来。

张强接过张卫国手里的包，随手递给李娟。

李娟一脸嫌弃地退后一步，没接。

“脏死了，你自己拿上去。”

张强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但还是自己拎着包。

张兰像是没看见这夫妻俩的官司，笑着对张强说：“哥，人我可准时送到了。接下来的三十天就交给你了，我下个月十五号再来。”

说完，她转身就走，上了车，一溜烟没影了。

从头到尾，没再跟张卫国说一句话。

张卫国站在原地，看着绝尘而去的汽车，心里空落落的。

“爸，上去吧。”

张强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他跟着儿子儿媳上了楼。

三室一厅的房子，收拾得还算干净。

可没有一处是属于他的。

李娟指着阳台旁边隔出来的一个小储物间。

“爸，以后你就住这。里面有张小床，被子都是新的。”

张卫国探头看了一眼。

那房间小得可怜，除了一张单人板床，几乎放不下任何东西。

窗户也没有，黑漆漆的，一股霉味。

“我……我能住次卧吗？”他小声问。

次卧空着，他知道的。

李娟立刻拉下脸。

“那怎么行！那是我儿子回来住的！他虽然在大学住校，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你住进去，一股老人味，到时候怎么弄？”

张强在一旁打圆场。

“爸，你就先住这儿吧，就是睡个觉的地方。”

就是睡个觉的地方。

张卫国的心又是一沉。

他这一辈子，为了儿女，掏心掏肺。

给儿子买房娶媳妇，掏空了所有积蓄。

给女儿陪嫁，把老伴儿留下的首饰都给了她。

到头来，只换来一个“睡觉的地方”。

还是在储物间。

“我饿了。”张卫国开口，声音沙哑。

在女儿家没吃上午饭，现在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李娟一听，立马叫了起来。

“饿了？张兰没管你饭啊？真是的，交接也不交接清楚！”

她一边抱怨，一边走进厨房，很快端出一碗剩饭，上面盖着点咸菜。

“喏，就剩这个了，你将就吃点吧。晚上我们吃啥你再跟着吃啥。”

那碗饭，冷得像冰。

张卫口看着那碗饭，又看看儿子儿媳。

张强别过头，假装在看电视。

李娟则抱着胳膊，冷眼瞧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爱吃不吃。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悲愤，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说他年轻时是如何辛苦工作，拉扯他们长大。

说他老伴儿临死前，是如何嘱咐他们要孝顺。

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的心，比这碗冷饭还要硬。

他默默地端起碗，走到小储物间门口的矮凳上，坐下。

一口冷饭，一口咸菜。

他吃得很慢，很慢。

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混进饭里，又咸又苦。

吃完饭，李娟把碗收走，嘴里还嘀咕着：“吃得还挺快。”

张卫国没理她，独自走进那个黑漆漆的储物间。

他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电视的声音和儿媳的抱怨声。

黑暗中，他从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老伴儿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温柔。

“翠芬啊……”

他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

“我想你了……”

“他们……他们都嫌弃我了……”

说着说着，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在黑暗中，哭得像个孩子。

晚上，张强和李娟吃着红烧肉，喝着热汤。

张卫国从小房间里出来，就只得到一碗白米饭和一碟中午剩下的咸菜。

“爸，医生说你三高，晚上得吃清淡点。”

李娟说得理直气壮。

张卫国看着她碗里油光锃亮的红烧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默默地吃着自己的白饭。

接下来的日子，大抵如此。

儿子张强对他还算过得去，偶尔会问一句“身体怎么样”。

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活在儿媳李娟的白眼和嫌弃里。

嫌他洗澡浪费水。

嫌他走路声音大。

嫌他看电视费电。

甚至嫌他呼吸，都占了家里的空气。

一天，张卫国在客厅看电视，声音开得稍微大了一点。

李娟从房间里冲出来，一把抢过遥控器关掉。

“吵死了！天天看这些没用的东西，电费不要钱啊！”

“我……我就是听听声。”张卫国有些无措。

“听什么听！你要是闲得慌，就把你那点养老金拿出来，给我们补贴补贴家用！一个月三千块，你一个人也花不完！”

终于，说到钱了。

这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张卫国的心，彻底凉了。

“那是我看病的钱。”

“看什么病！我看你身体好得很！别想拿病当借口藏私房钱！”

李娟的声音尖锐刺耳。

两人正在争吵，张强的电话响了。

他接了电话，脸色瞬间变了。

挂了电话，他看着张卫国，眼神复杂。

“爸，老家的房子，是不是要拆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