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景城“老灶火锅”二楼包厢,红油在九宫格里翻滚。
这顿饭等了三个月——缉毒支队刚破获一起跨省贩毒案,
缴获二十五公斤**“蓝蝴蝶”,打掉一个十七人的分销网络。
桌上摆满毛肚、黄喉、鸭肠,却不见一滴酒精饮料。大壶的豆浆和凉茶在队员们手中传递,
这是规矩:缉毒警在任何时候必须保持绝对清醒。“谢队,您这肩膀还得再养养。
”副队长周正给谢勇舀了碗番茄汤。三十岁的周正在队里已经九年,从侦查员干到副队长,
脸上比同龄人多了几分风霜。谢勇接过碗,四十三岁的脸上带着疲惫的轻松。
左肩的伤口缝了八针,是最后收网时替年轻队员挡的一刀。“小伤。倒是苏萌,卧底那三周,
听说你学会了七种摇骰子的手法?”苏萌夹了块红糖糍粑,
二十八岁的女侦查员短发利落:“谢队,我那是工作需要。不过现在听到夜店音乐就头疼。
”技术组长刘运维推了推眼镜,刚想开口谈监控分析的技术细节,就被王杰打断:“老刘,
今天庆功宴,咱们就吃饭,行不行?”王杰黝黑的脸上笑容朴实,“三个月了,
第一顿安生饭。”笑声在包厢里荡开。紧绷的神经终于能稍稍放松。二十五公斤毒品的缴获,
意味着几百人可能因此免受毒害,这值得一顿火锅。谢勇喝了口汤,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窗外。
二楼包厢的窗户对着步行街后巷,能看到巷子里那家“24小时便利店”的后门。
十五年缉毒生涯,观察环境已成生理本能——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巷子里站着一个男人,
正在抽烟。路灯昏暗,看不清面容,最普通的打扮:深蓝色POLO衫,休闲裤,运动鞋。
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普通长相,扔进人堆里瞬间就会消失的那种普通。谢勇放下汤勺,
身体微微前倾。不是看见了什么,是感觉到了什么。
就像老猎人在森林里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寂静。那个男人抽烟的姿势。左手夹烟,
右手插在裤袋里,身体微微侧向墙壁,眼睛的余光却始终扫视着巷口和巷尾。每抽两口烟,
就会有一个极短暂的停顿——不是看手机,不是掸烟灰,而是用那零点几秒的时间,
完成一次三百六十度的环境观察。职业性的观察节奏。更值得注意的,是他站的位置。
背靠便利店的后墙,左侧是墙壁拐角,右侧三米处是一个配电箱。这个位置,
从巷口方向看他会被配电箱部分遮挡,从巷尾方向看会被墙壁拐角遮挡。但他自己,
却可以通过便利店玻璃的反光,看到身后和两侧的情况。一个完美的观察点,进可退,
退可守。谢勇的脚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周正的腿。周正继续和旁边的队员说笑,夹了片毛肚,
涮了三秒,捞起。整个过程自然流畅,但他的余光已经飘向窗外。那个男人抽完烟,
掏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打电话,只是看了眼时间。然后他走向巷口,步伐平稳,
但每一步的节奏都均匀得像是用秒表计算过——不急不缓,不会引起注意,
又能随时加速或变向。职业的步伐。“我去趟洗手间。”谢勇起身。周正点点头,继续吃菜,
但两分钟后,他也站起来:“我去看看谢队是不是又在洗手间抽烟,医生让他戒。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窗户正对着后巷。谢勇站在窗边,手里拿着手机假装查看信息。
那个男人已经走到巷口,上了一辆银色大众。普通的车型,普通的颜色,
车牌景A·F3287。车没有立刻启动,
而是在原地停了大约三十秒——这个时间足够完成一次彻底的环境观察。然后车灯亮起,
缓缓驶离。周正走进洗手间,站在旁边的洗手池:“谢队?”“深蓝色POLO衫,
四十岁上下,普通长相,没有任何特征。”谢勇压低声音,“车牌景A·F3287,
银色大众。”“明白。”“开你自己车,跟一下,纯观察,最大安全距离。”周正点头,
没有问为什么。十五年缉毒生涯,谢勇的直觉救过队里不止一个人的命。有一次,
就因为谢勇觉得路边一个等公交的男人“站得太端正”,他们跟踪了三天,
最后打掉了一个武装贩毒团伙。周正离开后,谢勇在洗手间又站了半分钟。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中有血丝,左肩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二十五公斤的案子刚结,
卷宗还没归档,庆功宴才吃了一半。就因为一个男人抽烟的姿势和站的位置,
就因为那种职业性的观察节奏,他让副队长去跟踪。这很可能是多疑。
很可能只是一个受过军事训练、或者当过保安、或者单纯有点强迫症的普通市民。
但如果不是呢?缉毒工作就是这样——在成千上万的普通行为中,寻找那一点点不普通。
在无数的偶然中,发现必然的线索。谢勇回到包厢时,火锅还在沸腾,
王杰正在讲抓捕时的趣事。“周正家里有点事,先走了。”谢勇坐下,面不改色,
“咱们继续。”苏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刘运维推了推眼镜,继续夹菜。
所有人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是缉毒警的本能,在任何情况下保持常态。
但桌上的气氛已经微妙地变了。每个人都知道,
周正的“家里有事”不会在庆功宴吃到一半时发生。晚上八点二十,
谢勇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走到走廊接听,周正的声音传来,压得很低:“谢队,
北郊锦绣花园小区。那个人进了3号楼2单元,十分钟后出来时,多了三个人。
现在一共四个,都是普通打扮,普通长相,没有任何特征。”谢勇握紧了手机。四个人。
“他们从单元里拖出四个大行李箱,32寸托运箱,硬壳。两人抬一个,箱子下垂明显,
非常沉。正在往一辆黑色奥迪后备箱和后座装,车牌景A·B8743,19款。
四个人都上车了,要走了。”四个32寸行李箱。谢勇的大脑开始运转。32寸行李箱,
容积约0.15立方米每个。如果四个箱子塞满……不,现在不是计算的时候。“跟上去,
保持安全距离,随时报告位置。”谢勇说。“明白。”挂断电话,谢勇回到包厢:“各位,
有情况。”三个字,足够了。十秒钟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没人问什么情况,
没人问什么级别,没人问有没有证据。这就是缉毒支队——谢勇说“有情况”,
那就是有情况。“刘运维、苏萌,一号车。王杰跟我,二号车。”谢勇语速平稳,
“目标黑色奥迪,景A·B8743,目前位置北郊,可能上高速。周正在跟。
”苏萌已经拎起背包。刘运维合上笔记本电脑。王杰抓起车钥匙。三分钟后,
两辆普通家用车驶出停车场。一银一灰,最常见的车型,汇入夜晚车流毫无痕迹。
谢勇坐在副驾驶,盯着手机上周正共享的实时位置。黑色奥迪已经上了绕城高速,向北行驶。
“北边是滨城方向。”王杰握着方向盘。“可能是交易,也可能是转移。”谢勇说。
他拿出对讲机:“老刘,通知值班室。”“已报备。”刘运维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
“‘疑似线索跟踪,需进一步确认’。”程序完成。如果最后证明是误会,
最多算一次不成功的侦查;如果确有大案,则有记录可循。谢勇靠回座椅,看着窗外。
没有证据,没有线报,没有特征目标。只有一个男人抽烟的姿势,站的位置,观察的节奏。
四个行李箱,一辆黑色奥迪,向北行驶。在缉毒工作中,
这种级别的“可疑”每天可能出现几十次,99%最后都是误会。但剩下的1%,
是成吨的毒品和成千上万被毁掉的人生。凌晨一点零七分,G15高速龙山服务区。
黑色奥迪驶入停车区,车上下来一个人——正是那个深蓝色POLO衫。他走进便利店,
买了矿泉水和香烟。谢勇的两辆车停在充电桩区域的阴影里,与目标相隔约八十米。
几分钟后,周正的身影从暗处走来,拉开谢勇的车门坐了进来。
“我的车停在服务区南边的停车场了。”周正低声说,递过一个U盘,
“这是行车记录仪的数据,他们一路上的所有动作都在里面。”谢勇接过U盘:“驾驶情况?
”“极其规范。”周正抹了把脸,“平均车速105,从不超过110。变道必打灯,
必观察三秒以上。每行驶一小时必然换司机,换人过程不超过二十秒。
完全就是教科书式的长途驾驶——但太教科书了,反而假。
”刘运维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我调了沿途三个卡口的监控,他们每次经过时,
驾驶员都会低头,副驾驶会侧身。四个卡口,四次,次次如此。”职业的反侦察意识。
普通司机可能偶尔会避开摄像头,但不会每次、每个人都如此规律地执行。
谢勇推开车门:“我下去看看。”他从后备箱取出备用车牌。“王杰,换车牌。老刘,
你们也换。”两分钟后,两辆外勤车的车牌已经更换。
银色大众变成了“景A·K5572”,灰色本田变成了“景A·M3389”。
缉毒外勤车的标准配置——每辆车备有三套不同省份的车牌。谢勇换上深蓝色夹克,
戴上棒球帽,走向便利店。凌晨的服务区人很少。谢勇走进便利店时,
深蓝色POLO衫正在收银台结账。谢勇走到最里面的货架,假装挑选零食。
他没有试图听对方说话——距离太远,服务区有背景噪音,而且刻意靠近会引起怀疑。
他只是观察。深蓝色POLO衫买了四瓶矿泉水,四条香烟。付款时用的是现金,
从一叠钞票中抽出的,那叠钞票的厚度大约两厘米。他接过找零时,
手指有一个快速的点数动作——不是一张张数,而是用拇指捻过钞票边缘,
通过触感判断张数。职业的点钞手法。然后他离开便利店,没有立刻回车上,
而是站在门口点了支烟。抽烟的姿势和之前一样——左手夹烟,右手插袋,身体微侧,
眼睛的余光扫视全场。三十秒后,他扔掉烟头,用脚碾灭,回到车上。谢勇买了包口香糖,
走出便利店。他没有看黑色奥迪的方向,径直走回自己车上。“怎么样?”周正问。
“买四瓶水,四条烟。付现金,点钞手法专业。观察姿势和之前一样。”谢勇关上车门,
“四个人,四个人的水和烟。长途驾驶,中途补给,合理。但点钞手法和观察姿势,不合理。
”“如果是普通市民,付现金时要么大概给个整数,要么慢慢数。
不会用那种专业的捻钞手法。”王杰说。“如果是普通市民,站在便利店门口抽烟,
要么看手机,要么发呆。不会用那种职业的观察姿势。”周正补充。黑色奥迪启动了,
驶出服务区。“继续跟。”谢勇说。两辆车重新上路,在深夜里保持着安全距离。
谢勇看着前方车辆的尾灯,大脑在飞速运转。四个人,四个32寸行李箱,一辆车。
从景城到滨城,三百五十公里。专业的驾驶习惯,专业的反侦察意识,专业的观察姿势,
专业的点钞手法。这不是普通的旅行。这甚至不是普通的犯罪。凌晨三点四十分,
距离滨城还有五十公里。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车在高速上平稳行驶,
谢勇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地图。他们已经跟踪了近六小时,跨越三百公里,
但仍然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行为分析是主观的,直觉是没有法律效力的,
职业判断在法庭上一文不值。
但他知道——十五年缉毒生涯形成的本能知道——前面那辆车里,那四个箱子里,
绝不是普通的行李。“谢队,滨城界碑。”王杰提醒道。前方出现“滨城界”的指示牌。
一旦跨过这个界,就是另一个城市的管辖范围。如果在滨城采取行动,需要跨市协调,
需要手续,需要时间。而没有手续就跨市执法,是违规的。谢勇拿出手机,
拨通了支队政委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政委的声音带着睡意:“谢勇?什么事?
”“政委,我在G15高速上,即将进入滨城。正在跟踪一辆可疑车辆,
怀疑涉及大宗毒品交易,请求正式启动跨市行动程序。”车继续行驶,没有减速。
王杰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但耳朵在听着电话。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证据?
”“行为分析,职业判断。车上四人,四个32寸行李箱,非常沉重。
驾驶习惯、反侦察意识、行为举止全部显示专业犯罪特征。我们跟了三百公里,
他们在服务区换了车牌。”“就这些?”“就这些。”更长的沉默。然后政委说:“谢勇,
你知道规矩。没有实质性证据,跨市行动需要更多依据。如果判断错误,你要承担全部责任。
”“我知道。”谢勇的声音很平静,“我请求正式启动‘贝壳’行动程序,行动代码贝壳,
申请与滨城缉毒支队协调。”电话那头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你要用‘贝壳’?谢勇,
那是给……”“我知道那是什么。”谢勇打断他,“如果判断正确,
这就是我们需要‘贝壳’级别的案件。如果判断错误,所有责任我承担。
”“贝壳”行动代码——这是缉毒系统的特殊程序,用于那些证据不足但风险极高的案件。
启动“贝壳”,意味着行动指挥官用个人职业生涯做担保,换取快速协调和行动权限。
如果行动成功,功绩归集体;如果失败或误判,指挥官承担全部责任。“你确定吗?
”政委的声音严肃起来。谢勇看着前方,那辆黑色奥迪刚刚驶过“滨城界”的指示牌。
车轮压过那条看不见的界线,从景城进入了滨城。“我确定。请求启动‘贝壳’,代码贝壳,
行动目标:跟踪并拦截可能的大宗毒品交易。”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然后是敲击键盘的声音。三十秒后,政委说:“‘贝壳’已启动,代码贝壳。
我现在联系滨城方面。谢勇……”政委停顿了一下。“祝你好运。”“谢谢政委。
”挂断电话,谢勇靠回座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的手心全是汗。“贝壳启动了。
”谢勇说。车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贝壳”意味着什么——那是把职业生涯放在赌桌上,赌一个没有证据的判断。
“继续跟。”谢勇的声音平静下来。车继续行驶,汇入滨城地界的车流。决定已经做了,
剩下的就是执行。凌晨四点十五分,黑色奥迪驶出高速,进入滨城市区。它没有去酒店,
没有去居民区,而是径直开向滨城海鲜批发市场。凌晨四点半,海鲜市场已经开始忙碌。
运送海鲜的货车排成长龙,工人们吆喝着卸货,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
黑色奥迪在市场外围绕了两圈,最后停在一个废弃的冷链仓库旁。
谢勇的车停在市场正门外三百米处的路边。从这里能看到冷链仓库的侧面。“王杰、苏萌,
步行靠近,观察仓库周围情况。注意安全,不要暴露。”谢勇下达指令,“刘运维,
调取这个仓库的信息。周正,跟我一起盯着正门。”对讲机里传来简短的应答。五分钟后,
信息汇总。“冷链仓库属于滨城水产公司,三年前停用,理论上应该空置。
”刘运维盯着屏幕,“但上个月的电费异常,有少量用电记录。”“仓库有前后两个出口,
侧面三个卸货口都被封了。”苏萌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我们绕了一圈,
看到奥迪停在正门。仓库里有灯光,窗户糊了报纸。除了奥迪,还有两辆厢式货车,
都是滨城牌照。后门有两个人守着,腰间可能有东西。”谢勇看了看表:凌晨四点五十分。
他的手机响了,是滨城缉毒支队队长常威。“谢队?我是滨城常威。刚接到我们局领导电话,
说你们景城‘贝壳’行动跟到我们这儿了?”“常队,情况紧急。
我们跟踪一辆车从景城过来,现在停在海鲜市场西侧的废弃冷链仓库。车上四人,
四个32寸行李箱,非常沉。怀疑涉及大宗毒品交易。”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然后常威的声音压低了:“谢队,我们也在这儿。”谢勇愣住了:“什么?
”“我们也跟了一伙人过来,滨城本地的一伙毒贩,9个人,两辆车,也停在这个仓库附近。
我们盯他们三天了,今天应该是交易日。”常威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你们跟的是买家,
我们跟的是卖家。”谢勇的心脏猛跳。两伙毒贩,一伙来自景城,一伙来自滨城,
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进行交易。“你们有多少人?”谢勇问。“六个,加我七个。
都是便衣,只有配枪。”“我们五个。也是只有配枪。”“特警支援呢?
”“我刚问了我们领导,特警集结至少要三十分钟。现在刚过五点,他们最快也要五点半到。
”二十分钟。11对13,但对方可能有重武器,可能有准备,可能在人数上还有优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