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潮湿的落叶，拍打在顾西的越野车上。导航早在半小时前就失去了信号，只有一条颠簸的土路蜿蜒向前，通向地图上不曾标记的深处——封门村。

顾西踩下刹车，举起副驾上的单反相机，对准了路旁一块歪斜的木牌。牌子上用暗红色的、已然剥落的漆写着“封门村”三个字，下面还有一行更小、更模糊的字迹，他眯起眼才勉强辨认出：“日落莫入，月圆勿留。”

一股混合着腐朽草木和泥土腥气的味道钻进鼻腔。他放下车窗，试图驱散车内的闷热，却发现外面的空气更加沉滞。妹妹小禾最后发来的那张照片背景，就是这块牌子。她是一名民俗学研究生，半个月前来此地进行田野调查，自此音讯全无。

引擎声引来了注意。一个扛着锄头、皮肤黝黑的老农从路边的林子里慢吞吞地走出来，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顾西的车和他的人。

“外乡人，掉头回去。”老农的声音干涩，不带任何感情，“前面没路。”

顾西推门下车，尽量让自己显得友善。“大爷，我问个路，我找我妹妹，她可能来过这里……”他拿出手机，调出小禾的照片。

老农瞥了一眼照片，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随即恢复死水般的平静。“没见过。快走，天快黑了。”他不再理会顾西，扛着锄头，头也不回地沿着土路往村里走去，脚步竟有几分匆忙。

顾西皱紧眉头，职业本能让他察觉到不寻常。他重新上车，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土路尽头，是一片倚着山势建造的、灰败破旧的屋舍。青黑色的瓦片，斑驳的泥墙，许多窗户都用木条钉死，如同一个个盲眼的老者。更让他心头一凛的是，几乎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都挂着一面小铜镜，镜面污浊，却隐约能看到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村子静得可怕。现在明明是下午，却听不到鸡鸣狗吠，也看不到炊烟，只有风吹过破败窗棂发出的呜咽声。几个在门口闲坐的老人，看到他的车，立刻像是受惊的兔子，迅速躲回屋里，“嘭”地关上门，接着是清晰的落栓声。

顾西把车停在村子中央一小片空地上，刚下车，就被一个声音叫住。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过来，脸色阴沉，正是之前警告过顾西的村长老陈头。他手里拄着一根竹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叫顾西，来找我妹妹，顾小禾。”顾西再次出示照片，“她半个月前来这里做研究。”

老陈头盯着照片，眼神复杂，有恐惧，还有一丝……怜悯？“她走了。早就走了。你没看到村口的牌子吗？日落之前，离开这里。”

“她没走！”顾西语气强硬起来，“她的车还停在镇上的招待所，人却不见了。最后的信息就是指向这里。村长，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老陈头的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我不知道。封门村不欢迎外人，尤其是过夜的外人。这是规矩。”他顿了顿，竹杖重重一顿，“不想死，就快走！”

就在这时，顾西眼角瞥见不远处一栋尤其破败的老屋，院门虚掩着。他记得小禾照片的另一个角落，就有那扇门和门旁半截残破的石磨。

他不再与村长纠缠，大步朝那老屋走去。

“站住！你不能去那里！”老陈头在他身后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顾西充耳不闻，一把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内杂草丛生，屋子的木门同样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他打开手机电筒，照亮了屋内。蛛网遍布，家具腐朽，显然废弃已久。但在角落的一张积满灰尘的破桌子上，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粉色水杯——是小禾的！

心脏猛地一跳，他快步上前，拿起水杯。杯子下面，压着一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是小禾的田野调查笔记。他急切地翻开，前面都是些正常的民俗记录，直到最后几页，字迹开始变得潦草、慌乱。

“……他们都闭口不谈那口井，但眼神里的恐惧藏不住……村志记载缺失了整整三十年……”

“……老刘头喝醉了，说漏了嘴，‘红姨’……井……不能提的名字……”

“……月圆之夜……绝对不能留下……我好像听到井里有声音……它在看我……”

最后一行字，几乎是用力刻划在纸上的，带着无比的惊惧：

“井底有东西在看我。月圆，别出门！”

顾西合上笔记本，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转身想立刻去找村长问个明白，却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沉闷的雷响。他走到门口，只见天空中乌云翻滚，迅速吞噬了最后一点天光，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

暴雨倾盆，瞬间天地间一片混沌。

一个村民冒着雨跑来，对着站在屋檐下的老陈头焦急地喊：“村长！不好了！出村的路……被后山冲下来的泥石堵死了！”

老陈头猛地转头看向顾西，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惨白如纸。他的眼神充满了绝望和一种近乎诅咒的愤怒。

顾西心里“咯噔”一下，他抬头望去，透过厚重的雨幕和乌云裂缝，依稀能看到一轮模糊而**的月亮轮廓。

今天，是月圆之夜。

他，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