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细想，第二画面更凶猛、更不容抗拒的姿态，席卷而来。眼前的现代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剥落，取而代之的，是缭绕的云雾，古朴的飞檐，以及一股沁入心脾的、书卷与灵木混合的清香。

他叫洛风，是青云门一个天赋卓绝、一心向道的内门弟子。

而她，没有名字。或者说，她的名字就是她的本体——一株生长在宗门禁地，藏书古阁深处的昙花。千年修行，她得以化形，成了一个灵体纯净、不染尘埃的绿衣少女。

洛风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深夜。他因修炼瓶颈，被特许进入禁地阁楼查阅古籍。月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寂静无声的书海间。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少女的虚影，赤着双足，行走在书架之间，指尖轻抚过那些古老的玉简，神情专注而温柔。

她不是人，也不是常见的精怪，她的气息纯净得如同山间清泉，带着一股让人心神宁静的幽香。

“你是何物？”洛风警惕地按住剑柄。

少女似乎被惊动，虚影晃动，却没有害怕。她望向她，眼眸清澈见底，带着一丝好奇：“我……是这阁中的灵。你身上，有我很熟悉的气息。”

或许是她的纯净让人生不出恶感，或许是那“熟悉的气息”让他心生异样，洛风没有上报，也没有驱逐她。此后，他每每遇到修炼难关，总会“巧合”地在那浩瀚书海中，找到他恰好需要的典籍或感悟。有时，是一枚被放在显眼处的玉简；有时，是书页间一枚散发着清香的、已然干枯的昙花书签。

他知道，是她。

他们开始交谈。他跟她讲外面的世界，讲他的道心与抱负；她则安静地听着，偶尔会问他一些天真却直指本源的问题，往往能让他茅塞顿开。她会在听他说话时，不经意地哼唱起空灵古老的调子，那调子能让他的心瞬间沉静下来。

他习惯了她的存在。在他心中，她是这冰冷修仙世界里，唯一一片不涉纷争、纯净无瑕的净土。他甚至开始觉得，待他修道有成，或许可以……

然而，流言渐起。同门师兄察觉到他修为精进神速，且时常独自前往禁地。终于有一天，几位长老带着法器，将他堵在藏书阁外。

“洛风！你身上沾染妖气，修为进展诡异，是否与禁地中的妖物勾结？”

“师尊明鉴！那并非妖物，她是阁中精灵，纯净善良，从未害人！”洛风急切辩解。

“精灵？”为首的执法长老冷笑一声，取出一面宝镜，“此乃照妖镜！任何精怪，在它面前皆无所遁形！你若心中无鬼，便让我们进去一探！”

洛风心中剧震。他看着长老们怀疑而严厉的目光，看着师兄们幸灾乐祸的眼神，一股巨大的压力攫住了他。他想起门规，想起与妖邪勾结的下场，想起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修行前程。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她……真的是无害的吗？这突如其来的修为精进，真的没有问题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长。

在巨大的压力和对自身道途的担忧下，他动摇了。他甚至开始说服自己，也许长老们是对的，自己是被这“妖物”迷惑了。

他沉默了。这沉默，等同于默认。

长老们手持照妖镜，强行闯入了藏书古阁。

镜光如炽阳，瞬间笼罩了那个刚刚凝实身影、面带欣喜想要迎接他的绿衣少女。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并非来自少女，而是来自他身后的一名弟子！

镜光之下，少女的身影确实泛起涟漪，显露出昙花本体的虚影，但与此同时，三道漆黑如墨、充满不祥与死气的阴影，如同被惊动的毒蛇，从洛风的背后影子中被逼出，在镜光下发出尖锐的嘶鸣，瞬间化为青烟消散！

所有人都惊呆了。

执法长老脸色煞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这……这是‘蚀道魇咒’！何人如此歹毒，竟在你道基中种下此等阴邪咒术？！此咒无形无质，会缓慢侵蚀你的道途与寿元，直至身死道消，寻常手段根本无法察觉！”

洛风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只见那绿衣少女，在镜光的照射下，身形变得极度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但她看着那三道被净化消散的阴影，眼中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欣慰。

她望向洛风，眼神依旧清澈，却带着无尽的悲伤和一丝……解脱。

“现在……你相信了吗？”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它们……缠了你三世……我花了千年道行……才将它们……暂时封在你影子里……用我的本体清气……慢慢净化……”

她每说一个字，身形就透明一分。

“本想……等你道基稳固……再告诉你……没想到……”她凄然一笑，看着洛风那写满震惊、悔恨与无法置信的脸，“这照妖镜……至阳至刚……能破邪咒……却也……伤我本源……”

原来，那些他修为的“精进”，是她耗损自身本源，替他压制并净化诅咒的结果！

原来，她每一次靠近他，哼唱那安神的调子，都是在与那阴邪的咒术搏斗！

原来，她所谓的“熟悉的气息”，是因为她早已在他的轮回中，与这诅咒纠缠了不知多少岁月！

而他，却在她即将成功净化最后三道诅咒，自身也最为虚弱的时候，引来了这致命的“帮助”！

“不……我不知道……我……”洛风想要冲过去，却被长老死死拉住。

少女，或者说，那株千年昙花的精魄，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难言。有爱，有怨，有千年守护的疲惫，也有终于卸下重担的释然。

她的身体，化作点点莹白的光粒，如同无数微小的昙花花瓣，飘散在藏书阁清冷的空气中。只有那缕熟悉的、清冽的幽香，久久不散。

原地，只留下一株迅速枯萎、焦黄的昙花植株，以及一枚掉落在地、依旧散发着微光的昙花书签。

洛风呆呆地看着那枚书签，耳边仿佛又响起她最后那句，带着无尽悲凉与嘲讽的话语：

“洛风……你的道……真是……干干净净……”

“呃啊——！”

李默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扭曲，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那不是利箭穿心的物理痛楚，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愧疚、悔恨和绝望撕裂的剧痛！

他背叛了她！

他亲手引来了导致她魂飞魄散的人！

他甚至还曾怀疑过她！

“你的道……真是……干干净净……”这句话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灵魂上。

他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前阵阵发黑。现代都市的夜景重新映入眼帘，但那份刻骨的悔恨，却如同附骨之疽，牢牢扎根在他的意识里。

他转过头，再次看向卧室里的林晓。这一次，他看到的不仅仅是那个为他挡箭的影卫，更看到了那个在千年孤寂中，默默为他净化诅咒，最终却被他“干干净净”的“道心”所背叛的阁中精灵。

她的沉睡，在他眼中不再仅仅是疲惫，更像是一种……因为耗尽了太多力量而不得不陷入的漫长休憩。

他瘫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目光死死锁在卧室门缝后林晓沉睡的身影上。绿衣少女魂飞魄散前那句“干干净净的道”，如同丧钟，在他脑海里反复敲响。

“代价……这就是代价吗？”他无声地自问，指甲深深掐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