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血色花轿红。铺天盖地的红。不是喜庆的绸花,不是摇曳的烛火。是刺目的,
飘荡在深秋寒风里的招魂幡,是糊了整条长街的白事纸钱。那红,被风撕扯着,
和纸钱的白搅在一起,像一场荒诞不经的葬礼,又像一出蓄谋已久的嘲讽。我的花轿,
就在这片红白交织的漩涡里,艰难穿行。唢呐声吹的是《百鸟朝凤》,本该欢腾喜气,
此刻却呜咽着,被淹没在街道两旁汹涌的喧嚣里。那喧嚣不是祝福,是无数张开的嘴,
吐出刀锋般锐利的议论。“啧,瞧瞧,这就是沈家那位新夫人?今儿个进门?”“可不是嘛!
偏偏赶上萧将军给柳**送葬的日子!你说晦气不晦气?”“柳**啊……唉,红颜薄命,
萧将军的心头肉啊!听说肚子里还怀着将军的骨血呢,就这么……”“嘘!小声点!
新夫人轿子里呢!”“轿子里又怎样?将军的心意谁人不知?这沈家姑娘,就是个笑话!
硬塞进来的摆设罢了!”“听说嫁妆抬了三天三夜?再多的嫁妆,能买来男人的心吗?
呵……”那些话语,裹挟着深秋的寒意,穿透薄薄的轿帘,钻进我的耳朵。
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心上。我端坐在轿中,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大红嫁衣的锦缎冰冷沉重。指尖,隔着层层叠叠的丝绸布料,
触到了袖中那柄贴身短剑的轮廓。冰冷、坚硬、棱角分明。
一丝极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弧度,在我紧抿的唇线边稍纵即逝。心?
那早已是死透了的灰烬。我要的,从来不是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轿身猛地一顿,停下了。
喧哗声浪似乎被一道无形的门隔开,骤然低沉下去。
轿帘被一只布满皱纹、微微颤抖的手掀开一角。喜娘那张涂着厚厚脂粉的脸探了进来,
堆着挤出来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带着压抑的惶恐:“姑娘…夫人,将军府到了。
该…该下轿了。”将军府的大门巍峨耸立,朱漆剥落处显出几分沧桑。
门楣上象征喜庆的彩绸稀稀拉拉,敷衍得可怜。而门旁悬挂的两盏巨大白灯笼,
却硕大得刺眼,在风中摇晃,映得那“奠”字黑得瘆人。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郁,
从这森严的门庭里弥漫出来,沉甸甸地压向每一个角落。没有新郎相迎,没有鞭炮喧天。
只有几个穿着深色家仆衣衫的下人垂手立在门边,眼神躲闪,
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喜娘搀扶着我,迈过那道冰冷的高高门槛。
脚下是青石铺就的宽阔甬道,一直通向深处灯火通明、却又死寂无声的主院正厅。
两旁的回廊下,影影绰绰站着不少人,锦衣华服,是前来“观礼”的宾客。
他们的目光黏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讥诮,还有纯粹看戏的兴奋。低低的嗤笑声,
如同毒蛇吐信,丝丝缕缕地钻进耳膜。“看,新娘子来了……”“啧啧,这身嫁衣倒是不错,
可惜了……”“萧将军呢?还在柳家那边吧?这新娘子,
啧啧……”2将军府的冷遇我目不斜视,大红盖头遮挡了视线,
也隔绝了那些形形**的脸孔。喜娘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我臂弯上,仿佛她才是那个需要支撑的人。我挺直脊背,
任由那沉甸甸的、缀满珠翠的凤冠压着脖颈,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走向那灯火通明却如同深渊入口的正厅。厅内倒是摆了几桌酒席,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安静。
觥筹交错间,只有杯盘轻微碰撞的声响。主位上,空无一人。
喜娘将我引至主位旁一张铺着红缎的椅子前,示意我坐下等候。椅背冰冷坚硬。
厅内所有的视线都聚焦过来,像无数根无形的针。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长得像一个世纪。凤冠上的珠翠压得我头皮发麻,
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嫁衣繁复的刺绣和厚重的锦缎包裹着我,明明是秋夜,
却闷得人透不过气,冷汗沿着背脊悄然滑落。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
也许是一个时辰。厅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像是压抑的惊呼和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尖锐地刺破了厅内的死寂:“将军!将军您慢点!
柳姑娘受不得风啊!”我的心猛地一沉,袖中的手指瞬间蜷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来了。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躁。宾客们纷纷起立,目光齐刷刷转向门口,
带着一种混合了惊讶、了然和看好戏的奇异光彩。萧彻,我的夫君,大靖朝的镇北将军,
终于出现在喜堂门口。他没有穿喜服。一身玄色常服,风尘仆仆,
衣襟下摆甚至还沾着些许泥点和不易察觉的暗褐色痕迹。
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像一座压抑着风暴的山,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那张曾经在边关风沙中磨砺得棱角分明、英气逼人的脸,此刻绷得死紧,
薄唇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而最刺目的,是他怀中紧紧抱着的人。一个女子。一身素白孝服,
衬得她脸色苍白如纸,柔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她双目紧闭,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一只手无力地垂着,
另一只则下意识地护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整个人蜷缩在萧彻宽阔的怀里,
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鸟。满堂宾客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屏住了。所有的目光,
惊愕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都牢牢钉在那两人身上,再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或讥诮,
转向僵坐在主位旁的我——那个穿着大红嫁衣、顶着沉重凤冠的新娘。萧彻抱着那女子,
大步流星地踏进喜堂,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直直地朝着我走来。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仿佛我只是角落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他抱着他的心上人,站定在我面前,居高临下。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
此刻翻涌着不加掩饰的疲惫、焦躁,还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沈氏,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粝的岩石,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如烟身子弱,受不得惊扰。这正院主屋,让她安心静养。你,立刻搬去西边偏院。
”他顿了一下,目光终于扫过我身上的大红嫁衣和沉重的凤冠,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只有纯粹的不耐烦和理所当然的驱赶:“动作快些,别在这儿碍事。
”“轰——”短暂的死寂后,宾客席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声、议论声,
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喜堂。“听见没?搬去偏院!洞房花烛夜啊……”“啧,
这新夫人……脸往哪搁?”“萧将军真是情深义重,为了柳**,
连这点体面都不给正妻了……”“正妻?呵,有名无实罢了!柳**肚子里的,
才是将军的心头肉!”那些声音,混杂着鄙夷、嘲笑、同情和纯粹的恶意,
像无数把淬毒的钝刀,反复切割着空气,也切割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喜娘早已面无人色,
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几乎要瘫软在地。萧彻抱着柳如烟,对满堂的哄笑置若罔闻。
他的全部心神都在怀中这个苍白的女人身上,眉头紧锁,甚至微微侧身,
似乎想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那些刺耳的声音和探究的目光。他再次看向我,
那眼神里的催促和不耐烦几乎化为实质的鞭子:“还愣着做什么?聋了吗?滚出去!
”3剑出鞘那声“滚出去”,如同惊雷,炸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宾客们的哄笑声更大了,
带着一种残忍的畅快。就在这山呼海啸般的恶意浪潮中心,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
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凝滞的韵律感。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凤冠边缘。
那上面镶嵌的珍珠、宝石,在满堂烛火下折射着冰冷而刺目的光。珠钗碰撞,
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在一片哄闹声中竟奇异地清晰起来。
一根镶嵌着东珠的金步摇被轻轻抽出,乌黑的发丝随之滑落一缕,拂过苍白的脸颊。
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赤金点翠的簪子,累丝嵌宝的华盛……每取下一件,
那沉重的压力就减轻一分,视野也随之开阔一分。我动作从容,不疾不徐,
仿佛只是在自家闺房中对镜卸妆。
那些价值连城的珠翠被我随意地、一件一件地放置在身旁冰冷的红木茶几上,
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满堂的哄笑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戛然而止。
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的目光,从最初的嘲讽、鄙夷,迅速转变为惊愕、茫然,
最后凝固成一种难以置信的呆滞。一张张脸上写满了错愕,嘴巴微张着,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连萧彻抱着柳如烟的手臂,也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他拧紧的眉峰下,那双寒潭般的眼眸里,
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我的动作,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疑虑。他看着我,
似乎想穿透这卸妆的平静,看到底下的真实。宾客们更是屏住了呼吸,偌大的厅堂里,
落针可闻,只剩下珠翠落在茶几上的细微脆响,以及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哔剥声。
当最后一支沉重的赤金牡丹花钿被取下,满头青丝如瀑般倾泻而下,垂落肩头。
那束缚着万千思绪的沉重枷锁终于卸去,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盈感,伴随着冰冷的清醒,
瞬间流遍四肢百骸。颈项终于得以自由舒展。我微微侧过头,目光第一次,
平静地、毫无波澜地迎上萧彻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写满惊疑的眼眸。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逡巡,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力度,
仿佛要从这张卸去了华贵装饰、只剩下苍白底色的脸上,挖出什么被遗忘的痕迹。然后,
在满堂死寂的注视下,在萧彻骤然收缩的瞳孔倒影中,我的手,
极其自然地探入了宽大的、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大红嫁衣袖中。
指尖触到一片冰冷、坚硬、熟悉的金属。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拖沓。手腕翻转,
猛地向外一抽!“锵——!”一声清越冷冽的龙吟,骤然撕裂了凝滞的空气!一道寒光,
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骤然亮出獠牙,又似暗夜中划破浓雾的闪电,
带着积压了整整七年的刻骨冰寒与滔天恨意,悍然出鞘!剑身狭长,薄如秋水,
刃口在满堂烛火下流动着令人心悸的青芒。那光,冰冷刺骨,
瞬间照亮了我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点燃了深埋于灰烬之下、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整个喜堂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沸水,瞬间炸开!“啊——!”“剑!她手里有剑!”“疯了!
新娘子疯了!
”尖叫声、杯盘碎裂声、桌椅翻倒声、惊恐的嘶喊声……瞬间混杂成一片混乱的海洋。
方才还端坐着看戏的宾客们,此刻如同受惊的鸟兽,惊恐万状地向后推挤、奔逃,
场面彻底失控!萧彻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铁青!他抱着柳如烟的手臂肌肉虬结贲起,
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那双寒潭般的眼眸里,
震惊、暴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杀机,如同冰层下的熔岩轰然爆发!“沈氏!你敢——!
”他厉声咆哮,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那咆哮声中,
裹挟着滔天的怒意和一种被彻底冒犯的狂怒。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试图将怀中的柳如烟护在身后,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向腰侧——那里悬着他的佩剑!然而,
太迟了。我的动作比他想象中更快、更决绝!那柄袖中剑,早已与我血脉相连,
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的等待与煎熬,所有的痛苦、绝望、仇恨,
都在这一刻灌注于手臂,凝聚于剑尖!目标,不是他。
是他怀中那个看似柔弱无骨、紧闭双眼的柳如烟!
是她那微微隆起、象征着“将军骨血”的腹部!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我无视了萧彻惊怒交加的咆哮,无视了满堂宾客惊恐欲绝的尖叫,无视了整个世界。
眼中只剩下那个倚在仇人怀里、穿着素白孝服的身影,和那孕育着孽种的腹部!手臂挥出,
剑尖如毒蛇吐信,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精准、狠绝,没有半分迟疑地刺向目标!
4血染嫁衣“噗嗤!”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又清晰的利器入肉声,
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时间,空间,声音,一切的一切,
都在这利刃穿透皮肉、刺破生命壁垒的瞬间,彻底凝固了。那柄薄如秋水的袖中剑,
闪烁着冰冷青芒的剑尖,已然没入柳如烟素白衣衫下那微微隆起的腹部,深及剑锷!
“呃……”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破碎的痛哼从柳如烟惨白的唇间溢出。
她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里面倒映着大红的嫁衣,冰冷的剑刃,
还有我近在咫尺的、如同地狱修罗般的脸。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难以置信的惊恐,
以及……一丝深藏于灵魂最深处、无法掩饰的、被骤然识破的骇然!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液体,瞬间汹涌而出!殷红刺目的血,如同决堤的洪水,
疯狂地浸透了柳如烟腹部的素白衣料,迅速蔓延开来,染红了她护在腹部的手,
染红了萧彻抱着她的玄色衣袖,更如同贪婪的藤蔓,沿着冰冷的剑刃,一路向上,
飞速地、无可阻挡地浸染上我大红的嫁衣袖口,那鲜艳欲滴的锦缎!红,触目惊心的红!
嫁衣原本的喜庆大红,被仇敌滚烫的鲜血覆盖、交融,
呈现出一种诡异到令人心胆俱裂的暗沉色泽,如同地狱深处绽放的曼珠沙华。“啊——!
”撕心裂肺的惨嚎终于从柳如烟口中爆发出来,不再是之前的柔弱哼唧,
而是濒死野兽般的凄厉绝望。她浑身剧烈地抽搐,双手死死抓住刺入腹部的剑刃,
纤细的手指瞬间被割破,鲜血淋漓。她仰着头,看向萧彻,
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却只涌出大口大口的血沫。“如烟!!!”萧彻的咆哮声如同受伤的狂狮,
震得整个喜堂嗡嗡作响,连屋顶的瓦片都似乎在簌簌发抖。他那张俊朗却因暴怒而扭曲的脸,
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只剩下一种近乎癫狂的惨白。他抱着柳如烟的手臂剧烈颤抖,
看着她腹部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自己的手,染红她的白衣,那刺目的红几乎灼瞎了他的眼!
狂怒、心痛、难以置信的惊骇,如同飓风般席卷了他!他猛地抬头,
那双充血的眼眸死死地、如同淬了毒的利箭般射向我,里面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杀机!
“**!!我杀了你——!”他彻底疯了,一只手死死捂住柳如烟不断涌血的伤口,
另一只手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寒光一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那柄伴随他征战沙场、饮血无数的将军佩剑,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我的脖颈,
悍然劈下!那剑势之快,之狠,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根本不留任何余地!剑锋的寒气,
已经激起了我颈后细小的寒粒。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瞬间笼罩全身。然而,
面对这足以劈山断岳的致命一击,我却没有后退半步。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沾满了柳如烟鲜血的嫁衣袖口沉重地垂落,袖中剑依旧深深嵌在她的身体里。
我只是微微抬起了下巴,迎向那足以将我斩首的剑锋,
迎向萧彻那双被仇恨和疯狂彻底吞噬的眼睛。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就在他佩剑的锋刃距离我咽喉不足三寸的刹那,我的嘴唇,
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翕动了一下。我的声音不大,
甚至因为刚才的爆发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然而,
在这死寂一片、连柳如烟的惨嚎都因剧痛而暂时窒息的瞬间,这短短的一句话,
却如同九霄之上骤然劈落的惊雷,裹挟着足以冻结灵魂的酷寒,狠狠地炸响在萧彻的耳畔!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他狂怒的心脏!
“萧彻……”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灵堂里,
“这一剑,是利息。”我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毒的冰锥,
死死钉在他那张因暴怒和惊骇而扭曲的脸上,“替我沈家,七十三条人命,讨还的利息。
”“沈家……七十三条人命……”这七个字,如同七道裹挟着地狱幽冥寒气的惊雷,
一道接一道,狠狠劈在萧彻狂怒混乱的识海之上!他那双因暴戾杀意而猩红的眼眸,
瞳孔在听到“沈家”二字的瞬间,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劈向我脖颈的剑势,
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壁,硬生生地、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姿态,
凝滞在了半空!剑锋距离我的咽喉,仅剩一寸之遥。
凌厉的剑气甚至割断了我颊边几缕飘散的发丝。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萧彻整个人僵住了。脸上的狂怒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般的、难以置信的惊骇!他那双死死盯着我的眼睛,
里面的血色疯狂翻涌、褪色,最终凝固成一片茫然到极致的空洞。
仿佛有什么尘封了七年、沾满血污和灰烬的记忆,被这七个字猛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他的目光,第一次不再是看一个陌生的、胆大包天的仇人沈氏,
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剥皮拆骨般的审视,一寸一寸,贪婪而惊疑地扫过我的脸。
掠过那卸去了浓妆后略显苍白的肤色,那紧抿的、带着一丝冷酷弧度的唇线,最后,
死死地定格在我的眉眼之间。那里,没有了凤冠珠翠的遮挡,没有了刻意修饰的温婉。
只有一片沉寂的、深不见底的寒潭。寒潭之下,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终于破冰而出的,
刻骨的恨意与……一种他曾在另一个人眼中无数次见过的倔强!
一个早已被认定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的名字,一个尘封了七年的禁忌,
带着血淋淋的真相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地狱归来的幽灵,骤然撞破了他所有的认知!
他抱着柳如烟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抱不住那具因剧痛和失血而不断抽搐的身体。
他的嘴唇哆嗦着,血色褪尽,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惊悸和无法言喻的恐惧,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阿……阿昭……?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我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气:“沈昭?
!你……你不是死在七年前的沈府大火里了吗?!
真相大白“孩子……彻哥哥……救……我们的孩子……”柳如烟的声音像被血浸泡过的破布,
嘶哑,断续,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残存的生命力。她那只未被血染透的手,
死死攥着萧彻胸前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青白,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那双曾盛满柔弱春水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濒死的空洞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哀求,死死盯着萧彻。
萧彻的呼吸猛地一窒。怀中温热的躯体正随着生命的流逝迅速变冷,
粘稠的血液浸透了他的臂弯,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柳如烟的哀求像一把生锈的钝刀,
反复切割着他混乱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飞速流逝的温度。
可当他抬头,目光撞上我那双毫无温度、只剩下冰封恨意的眼睛时,
那点因本能而生的保护欲,瞬间被更深沉的惊涛骇浪击得粉碎。沈昭!沈家!七十三条人命!
还有……柳尚书!“阿昭……”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喉咙里塞满了滚烫的沙砾,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
“沈家大火……真的是……柳……”他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仿佛那两个字本身也带着剧毒,
灼烧着他的唇舌。巨大的冲击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
他抱着柳如烟的手臂僵硬如铁,眼神在我和怀中濒死的女人之间疯狂游移,
震惊、痛苦、被愚弄的狂怒,还有一丝摇摇欲坠的、对过往认知的崩塌感,
在他脸上交织成一张扭曲的面具。我看着他眼中的挣扎和痛苦,心头掠过一丝冰冷的快意,
转瞬即逝,被更深的恨意淹没。袖中剑的剑尖还在滴落柳如烟的血,一滴,一滴,
砸在冰冷光滑的青石地面上,绽开小小的、刺目的红梅。“孩子?”我向前踏出一步,
染血的裙裾在身后拖曳出暗红的痕迹。我微微俯身,冰冷的剑尖,
带着柳如烟尚未冷却的体温和浓重的血腥气,精准地、带着侮辱性地,
挑起了她惨白脆弱的下颌。力道不重,却足以迫使她涣散的目光聚焦在我脸上,
看清我眼中那片寸草不生的死寂荒原。我的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穿透了满堂残余的惊喘和死寂,如同冰锥凿进每一个人的耳膜:“你爹柳元忠,
当年带着鹰犬屠戮我沈氏满门,连门房养的老黄狗都没放过。后院柴房,
一个才三个月大的奶娃娃,被他亲手摔死在青石阶上,脑浆迸裂,连哭都没来得及哭一声。
”剑尖轻轻一压,在她下颌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细微的红痕,如同死亡的吻痕。
“柳大**,你爹挥下屠刀时,可曾有过半分犹豫?可曾……想过那些襁褓里的婴孩?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柳如烟的耳中。
她那双因剧痛和失血而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
里面清晰地映出我近在咫尺的、如同索命修罗般的脸。恐惧,纯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她似乎想尖叫,想否认,想辩解,
可喉咙里只涌出更多的、带着泡沫的暗红血块,堵塞了她所有的声音。
身体在我剑尖的逼迫下无法动弹,只剩下不受控制的剧烈痉挛,如同离水的鱼。
“不……不……”她只能从齿缝间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眼神惊恐地望向萧彻,
充满了绝望的乞求,仿佛在无声地呐喊:不是这样的!她在撒谎!
萧彻的脸色在听到“柳元忠”、“三个月大的奶娃娃”、“亲手摔死”这些字眼时,
已经彻底褪尽了血色,惨白如纸。他抱着柳如烟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
仿佛抱着的不再是他珍视的心上人,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一个沾满无辜者鲜血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