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的差事，好就好在三个字——不干活。

我，顾长乐，靠着老爹的军功混进来的编修，对此心安理得。

每日卯时点卯，辰时开溜，去我那间专属于“翰林三废”的值房，与户部尚书家的小胖子钱多多、威武大将军家的铁憨憨秦猛，斗蛐蛐，品香茗，探讨昨晚教坊司的姑娘哪个舞姿更妙。

“长乐，你那点俸禄够你天天喝花酒？”钱多多一边给他的宝贝蛐蛐“常胜将军”喂着特制豆粉，一边斜眼看我。

我打了个哈欠，瘫在太师椅上：“山人自有妙计。”

“屁的妙计，”秦猛瓮声瓮气地擦拭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佩刀，“上个月又找我借了二两银子，说好今天还。”

我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沓刚印好的书册，往桌上一拍：“别急，看见没？哥们儿的新财路。”

钱多多和秦猛立刻凑了过来，只见那书册封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五个大字——《相爷秘史》。

“**！”钱多多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你不要命了？敢编排当朝首辅李斯年？他可是连太子都要敬三分的人物！”

李斯年，人称“笑面虎”，权倾朝野，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据说他府上的一条狗，出门都比三品官威风。

“怕什么，”我满不在乎地翻开一页，“我这又没**名，我写的是‘首辅李相’，纯属虚构，如有雷同，概不负责。”

书里的故事，是我综合了钱多多提供的各种小道消息，再加上我天马行空的想象编出来的。比如，李相爷年轻时曾被一富家**退婚，后来发达了，花重金买下那**家的祖宅，改成了茅房。又比如，他酷爱菊花，不是因为高洁，而是因为他有难言之隐，需要用菊花入药。

内容极尽影射、夸张、甚至污蔑之能事，但偏偏又在某些细节上，与传闻严丝合缝。

“你这……能卖出去？”秦猛这个铁憨憨都觉得不靠谱。

“放心，”我神秘一笑，压低声音，“我已经让书坊印了三百本，匿名发售。书名就叫《霸道相爷爱上我》，专门卖给那些深闺怨妇。她们才不管真假，只要够**。”

不出我所料，三天后，一本名为《霸道相爷爱上我》的话本子，在京城贵妇圈里，火了。

故事里的“李相”风流倜傥又腹黑深情，为了得到心爱的女子，不惜动用权势，强取豪夺。这情节，精准地挠在了那些贵妇们的痒处。

书坊老板喜笑颜开地给我送来了五十两银子，并要求我立刻写续集。

我正乐呵呵地在值房里跟钱秦二人吹嘘我的文采，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一个向来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头，竟亲自冲了进来，脸色煞白。

“顾长乐！你……你闯大祸了！”他指着我，嘴唇都在哆嗦。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从容：“学士大人，何事惊慌？”

“还装！”老学士将一本《相爷秘史》狠狠拍在桌上，那封面赫然就是我设计的原版！“昨夜，都察院的御史，连夜上书弹劾首辅大人，说他生活奢靡，品行不端！而弹劾的证据……就是你这本话本子里写的，他为了建茅房，强买民宅！”

我彻底愣住了。

我只是想赚点零花钱，怎么就成了御史的弹劾证据了？

这他娘的，玩笑开大了。

“这……这不可能吧？”钱多多结结巴巴地说，“话本子里的事，也能当真？”

“怎么不可能！”掌院学士急得直跺脚，“弹劾李相爷的，是张御史！张御史的后台是谁？是吏部侍郎王大人！王大人和李相爷向来不和，你这不是给人家递刀子吗？”

我瞬间明白了。

我这本胡编乱造的话本子，竟然阴差阳错地，成了朝堂党争的武器。王侍郎那一派，早就想找李斯年的麻烦，苦于没有由头。我这本书，就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火药桶。

“那……那现在怎么办？”秦猛这个憨憨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首辅大人已经震怒，下令彻查此书来源！”掌院学士看着我，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顾长乐，你好自为之吧！”

老头说完，长叹一声，甩袖而去。

值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钱多多和秦猛都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我。

“长乐，要不……你先出京躲躲？”

“躲？”我冷笑一声，眼底却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躲不了。李斯年要是想弄死我，我跑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越是危险，我反而越冷静。

纨绔的外表下，我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仿佛被这件事激活了。

“既然躲不了，那不如，就把这潭水，搅得更混一点。”

我让钱多多动用他家的关系，去散布一个新的消息：就说《相爷秘史》的作者，是翰林院一位看不惯首辅所作所为的正直之士，因害怕报复，才匿名出书。

同时，我连夜写出了第二部。

这一次，我不再只针对李斯年。我把我从钱多多那里听来的，所有朝中大员的黑料，全都改头换面地写了进去。

比如，兵部尚书家的“悍妇”，实则是与侍卫有染。

户部侍郎酷爱收藏古玩，其实是借此收受贿赂。

我甚至还隐晦地写了当朝二皇子，看似懦弱，实则内心阴暗，曾虐杀宫女。

我给这本书起了个更劲爆的名字——《大乾王朝官场现形记》。

我让书坊老板连夜加印五百本，并且告诉他，这次不收钱，免费送。

唯一的条件是，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京城里人手一本。

一夜之间，整个京城官场，都炸了。

如果说《相爷秘史》还只是针对李斯年的党争工具，那这本《官场现形记》，就是一颗扔进粪坑里的炸弹，溅了所有人一身屎。

第二天上朝，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都带着猜忌和审视。

“王大人，听说您府上的那尊前朝玉佛，价值连城啊。”

“呵呵，哪里哪里，比不上刘大人您，听说您最近纳的小妾，年方二八，真是好福气。”

阴阳怪气的对话，在朝堂的各个角落里响起。

李斯年站在百官之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本来想借着彻查《相爷秘史》的机会，狠狠打击一下政敌。结果，一夜之间，火烧到了自己整个阵营，甚至连对手都未能幸免。

他成了所有人的公敌。

再提彻查，已经不可能了。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作者手里，还捏着多少人的黑料。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这群各怀鬼胎的大臣，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清了清嗓子，淡淡地开口：“近日京中流言四起，一本不入流的话本子，竟搅得满城风雨，成何体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斯年，意有所指地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诸位爱卿，若无愧于心，何惧区区几句流言？”

这话，等于是在和稀泥。

但所有人都听懂了，皇帝不想管，甚至，还有点乐见其成。

我混在翰林院的队伍末尾，低着头，憋着笑。

李斯年，你以为这就完了？

不，好戏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尖着嗓子喊道：“传——翰林院编修，顾长乐，殿前觐见！”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