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州府库那阴森压抑的气息,仿佛黏在了三人的衣襟上,即便回到了临时征用的漕州府衙后堂,也久久不散。
窗外,天色已近黄昏,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棂,给室内陈设拉出长长的影子,一如眼下这案子,迷雾重重。
裴世珩屏退了左右,只留赵虎在门口守着。他换下了官袍,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只是眉宇间的凝重未曾稍减。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从漕州府户房调来的税银入库记录,墨迹犹新。
沈墨心坐在下首一侧,安静地捧着杯热茶,指尖却微微发凉。赤瞳蜷在她脚边的垫子上,似乎也有些蔫,不像平日那般活泼,只是耳朵时不时抖动一下,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谢无咎则显得最为闲适,他斜靠在窗边的太师椅上,一条腿随意地曲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裴世珩正在翻阅的卷宗,以及沈墨心略显苍白的侧脸。
“如何,裴大人?可查出那箱‘金贵’的税银,是打哪个仙山洞府里修炼出来的?”谢无咎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里惯常带着三分戏谑。
裴世珩头也没抬,手指点着卷宗上一行记录,沉声道:“根据入库档案,李德明清点时出事的那一批税银,共计十五箱,皆于三日前统一入库。来源是漕州下辖的三个县。但……”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扫过沈墨心和谢无咎:“这十五箱税银,在解送府库前,都经过了一次统一的熔铸重铸。”
“统一的熔铸?”沈墨心放下茶盏,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为何要多此一举?各州县征收的银两成色不一,但通常只需贴补火耗,直接解送即可,除非……”
“除非原有的银锭上有不便示人的标记,或者,成色问题太大,必须回炉。”谢无咎接口道,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看来,这盆脏水,是想泼得均匀点啊。熔铸的地方是哪儿?”
裴世珩合上卷宗,吐出四个字:“永昌银炉。”
“永昌银炉……”沈墨心轻声重复,“是漕州府官定的那几家银炉之一?”
“嗯。”裴世珩点头,“背景干净,经营多年,信誉素来不错。但如今看来,这批税银在永昌银炉熔铸的过程中,必然出了岔子。赵虎!”
“大人!”赵虎应声而入。
“你立刻带人,暗中控制永昌银炉的东家、账房以及所有知晓这批税银熔铸情况的工匠。记住,是暗中控制,勿要打草惊蛇。本官要亲自问话。”裴世珩下令干脆利落。
“是!”赵虎领命,快步离去。
“裴大人这是要明修栈道?”谢无咎挑眉。
“例行查问,必不可少。银炉是税银流转的关键一环,必须彻查。”裴世珩看向沈墨心,“但官方问讯,能问出的多半是表面文章。银炉人多眼杂,工匠们对官府心存畏惧,未必敢言无不尽。”
沈墨心会意,站起身:“我明白。我去银炉附近看看,或许能听到些不一样的声音。”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这个时辰,工匠们也该下工了。”
裴世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终究化为信任:“小心。让赤瞳跟着你。”
沈墨心微微颔首,转身进入内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再出来时,已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脸上的脂粉洗净,换上了一身半旧不新的粗布衣裙,头发用一块蓝花布帕子包着,脸上还刻意抹了些灰土,眼神也变得怯懦而朴实,活脱脱一个为生活奔波、略带憔悴的年轻村妇。连走路的姿态都微微佝偻,带着常年劳作的痕迹。
谢无咎吹了声轻佻的口哨:“沈姑娘这手易容术,真是百看不厌。下次教教我,我也好去骗点酒钱。”
沈墨心没理会他的调侃,只对裴世珩道:“大人,我去了。”又低声对脚边的赤瞳嘱咐:“赤瞳,留在这里,保护裴大人。”小狐狸呜咽一声,蹭了蹭她的裙角,果然乖乖蹲坐回原地,只是琥珀色的眼瞳依旧紧紧跟着她的身影。
裴世珩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紧。他知道她的本事,但仍免不了牵挂。每一次她独自涉险,都让他觉得这官袍加身,有时反倒是一种束缚。
谢无咎将他的细微反应看在眼里,轻笑一声,也站起身:“裴大人坐镇中军,沈姑娘暗访敌后,那我也得活动活动筋骨,去访访我的那些‘狐朋狗友’,看看这‘金蝉蛊’的根脚,到底有多深。”他摆摆手,不等裴世珩回应,便晃晃悠悠地出了门,身影很快融入渐沉的暮色里。
后堂内,只剩下裴世珩,以及安静趴伏的赤瞳。他重新坐回案前,展开漕州地图,目光锐利如刀,开始勾勒可能存在的线索网络。
永昌银炉位于漕州城西,靠近漕运码头,方便银料运输。此时正值工歇时分,工匠们三三两两地从高大的作坊里出来,脸上带着疲惫,相互招呼着去相熟的小酒馆喝两杯解乏。
沈墨心挎着个旧竹篮,里面放着几个刚买的粗面馍馍,扮作等候在银炉外、想给做工的丈夫送点吃食的妇人,低眉顺眼地混在几个同样等候的妇孺中间。她的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那些工匠,耳朵却捕捉着每一句闲聊、每一句抱怨。
“唉,今天这炉火差点意思,老师傅又念叨银料不纯了。”
“凑合吧,赶紧干完这批官府的活儿是正经,规矩多,查验又严,稍有不慎就得吃瓜落。”
“说的是,前几日不是还有個老丈,在咱们银炉门口转悠,对着那车刚运来的银料嘀嘀咕咕,说什么‘造孽’、‘沾了血’之类的疯话,被管事轰走了。”
“嘘……小声点,别提了。那老丈看着是有点邪性,后来再没见着,估计是哪个庙里跑出来的疯和尚吧。”
“老丈?银料?”沈墨心心念微动。她状似随意地靠近那两个正在闲聊的工匠,怯生生地开口,声音也带上了几分乡音:“两位大哥,叨扰一下,俺……俺想打听个人,俺家那口子叫王石头,在里头做搬抬的活儿,说好这个点出来的,咋还没见着人?”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工匠看了她一眼,摆摆手:“王石头?搬抬组的人早一刻钟就下工了,从后门走的,你是不是记错门了?”
沈墨心立刻装作恍然和焦急的样子:“啊?后门?俺这初来乍到的,真是不晓得……谢谢大哥,谢谢大哥!”她连声道谢,顺势又问道:“刚才听大哥们说什么老丈,怪吓人的,咱们这银炉……没啥不干净的吧?俺家那口子可别冲撞了啥……”
那工匠见她一副胆小村妇的模样,多了几分谈兴,压低声音道:“大妹子别怕,没啥事。就前几天,有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头,在那边,”他指了指银炉侧门堆放银料的一块空地,“对着刚运来的一车银锭子发呆,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冤魂不散’、‘血债血偿’之类的晦气话。管事的看着不吉利,就把他轰走了。估计就是个疯老头,别往心里去。”
“哦哦,原来是这样,吓死俺了。”沈墨心拍着胸口,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多谢大哥,那俺去后门寻俺家那口子了。”她再次道谢,挎着篮子匆匆离开,转身的瞬间,眼神已变得清明锐利。
疯老头?对着银料说“冤魂不散”、“血债血偿”?这绝非巧合。此人很可能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与金蝉蛊有关。必须找到他。
她没有直接回府衙,而是在银炉周围又徘徊观察了许久,直到天色完全黑透,确认再难得到更多有用信息,这才悄然离开。
府衙后堂,灯火通明。
裴世珩面前站着赵虎,脸色不太好看。
“大人,永昌银炉的东家刘永昌带来了,就在厢房。但……我们晚了一步,账房先生前天告假回乡探亲,至今未归,已经派人去追查。几个主要负责熔铸那批税银的老师傅,其中一个今天早上不慎跌伤了腿,在家休养,另外两个……问起话来也是支支吾吾,只说按规矩办事,银料入库、熔铸、出库都有记录,看不出异常。”
裴世珩冷哼:“看不出异常?李德明化为一堆白骨,就是最大的异常!那刘永昌呢?”
“刘东家看起来倒是镇定,只喊冤枉,说银炉绝对按规程操作,定是其他地方出了问题。”
这时,沈墨心也回来了,恢复了本来容貌和衣着,将打听到的关于“疯老头”的信息告知裴世珩。
“看来,关键就在这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老者,以及永昌银炉内部。”裴世珩沉吟,“明面的问询恐怕难有突破。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来撬开他们的嘴。”
一直旁听的谢无咎忽然开口:“证据?眼前不就有现成的么?”他指了指后堂角落那个用厚布严密覆盖的箱子——那是从府库带回来的、出事的那箱“税银”,当然,现在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残留的诡异气息。
裴世珩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一凛:“你是说……”
“对啊,”谢无咎笑得像只狐狸,“既然那些金灿灿的小宝贝只认官袍和特定的银子,那咱们就试试看,它们到底有多‘挑剔’。”
这个提议大胆而危险,但确是验证金蝉蛊特性的最直接方法。裴世珩只是稍一犹豫,便下了决心。非常之时,需用非常之法。他吩咐赵虎:“去找一件与李德明品级相同的青色官袍来,再准备一些其他来源的普通银锭。记住,此事绝密,参与人员不得多于三人,另备好火油、铁笼,以防万一。”
赵虎领命而去,很快备齐了东西。试验地点选在了府衙后院一个废弃的偏僻杂院,四周早已清空,由绝对可靠的亲兵把守。
夜色深沉,杂院内只点了几盏气死风灯,光线昏暗,将人影拉得扭曲。
裴世珩亲自穿上找来的青色官袍,沈墨心和谢无咎站在远处廊下,屏息凝神。赵虎则手持火把,带着两个同样穿着厚实皮围裙、戴着面罩的亲兵,警惕地站在一个巨大的铁笼旁,笼子一侧开口正对着地上那个打开的、空了的出事银箱。
裴世珩深吸一口气,看了沈墨心一眼,见她眼中虽有担忧,却更多的是信任和支持。他定了定神,拿起一块从永昌银炉记录在案、同批熔铸的税银,又拿起另一块从漕州府库其他批次中取出的普通官银。
他先走到空银箱前约十步远处,将那块普通官银放在地上。然后缓缓后退,全身紧绷,目光紧锁空箱。
一刻钟过去,箱内毫无动静。
他再次上前,这次,将那块可能被“污染”的永昌银炉税银,放在了同样的位置。
就在他放下银锭,刚要后退的瞬间——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窸窣”声,再次从空箱内响起!
虽然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仍让人脊背发凉!
下一刻,一片金光如同有生命的流体,从箱内激射而出,直扑地上那块税银!其速度之快,远超寻常虫蚁!
然而,就在虫潮即将触及银锭的刹那,它们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一滞,随即如同被无形的手操控,骤然转向,朝着身穿青色官袍的裴世珩扑去!
“大人小心!”赵虎惊呼。
裴世珩早有防备,急速后退!同时,他猛地扯开了官袍的系带,将那件青色官袍朝着扑来的虫潮反掷过去!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金色的虫潮瞬间淹没了那件官袍,蠕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但仅仅几息之后,就像失去了目标的猎犬,动作变得迟缓、混乱。它们对近在咫尺、只穿着中衣的裴世珩,以及不远处地上的两块银锭(无论是永昌的还是普通的),都失去了兴趣。
虫潮在原地无头苍蝇般乱转了片刻,又如同退潮般,悉悉索索地返回了空银箱,消失不见。
杂院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几人粗重的呼吸声。
裴世珩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沉声道:“果然如此!金蝉蛊,只攻击身穿官袍,且接触过永昌银炉那批特定税银的人!二者缺一不可!”
沈墨心快步上前,递上一件外袍让他披上,低声道:“目标明确,这绝非意外,是精心设计的谋杀。”
谢无咎也走了过来,踢了踢地上那件已经被蛊虫钻出许多细小孔洞的官袍,啧啧道:“好厉害的蛊虫,好精准的算计。这下可以肯定了,问题就出在永昌银炉那批税银上。而且,下蛊之人,对官府的流程、对这批税银的流向,乃至对这金蝉蛊的习性,都了如指掌。”
试验证实了他们的猜测,但也让心情更加沉重。这蛊虫的针对性太强,背后隐藏的恶意令人不寒而栗。
回到后堂,裴世珩立刻提审了永昌银炉的东家刘永昌。有了试验结果作为底气,裴世珩的问话更加犀利,直接点出税银在熔铸环节被做了手脚,与李德明之死有直接关联。
刘永昌起初还咬牙硬撑,喊冤不止,但在裴世珩摆出的证据(入库记录单一、蛊虫只认该批税银)以及强大的心理攻势下,额头冷汗涔涔,终于崩溃。
“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小人的银炉是接了官府的差事,但……但那批银料……它……它来路有些不正啊!”刘永昌瘫倒在地,涕泪横流。
“来路不正?说清楚!”裴世珩厉声喝道。
“大概……大概两个月前,有一批额外的银料,是由……是由漕帮的人暗中运来的,成色极好,但……但要求混在官府的银料里一起熔铸,说是……说是能省些火耗,分润小人一些好处……小人一时鬼迷心窍,就……就答应了……”刘永昌颤抖着交代,“熔铸的时候,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啊!谁知道……谁知道会出这种事!小人真的不知道有什么虫子啊!”
“漕帮?”裴世珩与沈墨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漕帮掌控漕运,势力庞大,盘根错节,若此事牵扯到漕帮,那就更加复杂了。
“与你接头的漕帮之人是谁?那批银料原先是何来路?”裴世珩逼问。
“是……是漕帮的一个小头目,叫王五。银料的来路……小人真的不清楚,只隐约听说,好像跟……跟北边的一些买卖有关……”刘永昌眼神闪烁。
裴世珩心知他未必尽言,但眼下线索指向了漕帮王五,已是重大进展。他命人将刘永昌带下去严加看管,正准备下令缉拿王五。
就在这时,谢无咎从外面回来了,脸上那惯常的玩世不恭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严肃。他手里拿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看起来年代久远的薄薄册子。
“有收获了。”谢无咎将油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本残破不堪、纸张泛黄发脆的线装书,封面上用模糊的朱砂写着几个难以辨认的古体字,隐约像是《南荒蛊异录》。
“费了点劲,从一个专收偏门杂书的老学究那儿弄来的,据说是从前朝宫里流出来的抄本残卷。”谢无咎指了指册子,“里面提到了‘金蝉蛊’。”
裴世珩和沈墨心立刻围拢过来。谢无咎小心地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是工笔绘制的金蝉蛊图形,形如古钱,与现场目睹的甲虫一般无二。旁边的文字记载残缺不全,但关键信息尚可辨认:
“……金蝉蛊,性嗜金气,尤贪官银之威……以秘法饲之,可辨特定之物……受母虫驱使,如臂使指……母虫需以‘血涎草’之精血喂养,方可维系灵性不散……”
“母虫?血涎草?”沈墨心轻声念出这两个陌生的词。
“没错。”谢无咎点着那几行字,“看来,那些杀人的子虫,都是受一只母虫控制的。只要找到母虫,或许就能找到操控蛊虫的人。而这母虫,必须以一种名为‘血涎草’的特殊药草喂养。”
“血涎草……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沈墨心蹙眉思索,一时却想不起来。
裴世珩立即吩咐:“赵虎,立刻查访漕州城内外的药铺、医馆,询问是否有‘血涎草’此药,近期有何人购买,或者何处有生长!”
“是!”
然而,赵虎带人查访了半夜,漕州城内稍有名气的药铺医馆都问遍了,竟无一人知晓“血涎草”为何物。甚至连几位老郎中都说从未听说过这味药材。
线索似乎又断了。
“看来这血涎草,并非寻常药材。”裴世珩沉吟。
一直安静趴在沈墨心脚边的赤瞳,忽然站了起来,鼻子在空中使劲嗅了嗅,然后跑到那个依旧散发着淡淡诡异气息的空银箱旁,又开始焦躁地打转,发出低呜声。
沈墨心心中一动。她想起在府库时,赤瞳就对这箱子和蛊虫的气息有异常反应。她蹲下身,抚摸着赤瞳的背部,轻声问:“赤瞳,你能找到那种让虫子疯狂的味道的来源吗?或者说,能找到喂养母虫的那个‘血涎草’吗?”
她尝试着将“血涎草”这个词,连同对那奇异甜腥气的记忆,通过意念传递给这灵性非凡的小家伙。
赤瞳仰头看了看她,琥珀色的眼瞳在灯光下闪着光,它用鼻子又使劲嗅了嗅空箱子残留的气息,然后突然转身,咬住沈墨心的裙角,就往门外拖。
“它好像有发现!”沈墨心立刻起身。
裴世珩和谢无咎也精神一振。
“跟上它!”
三人立刻跟着赤瞳出了府衙。夜色深沉,漕州城已经宵禁,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远远传来。赤瞳身形小巧,动作敏捷,在空旷的街道上快速穿行,时而停下来确认方向,时而加速奔跑。
它并没有往城里热闹的地方去,而是径直朝着漕州城的东面而去。那边靠近城墙,多是贫民居住的棚户区,以及大片荒废的田地。
七拐八绕之后,赤瞳在一片杂草丛生、显然废弃已久的药田边停了下来。它对着药田深处,发出急促而肯定的叫声。
这片药田面积不小,但早已荒芜,残垣断壁间长满了及腰高的野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草的气息。
三人点亮了随身带来的灯笼,小心翼翼地拨开杂草,跟着赤瞳往里走。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在药田最深处,靠近一段残破土墙的角落里,赤瞳再次停下,用爪子使劲刨着地面。
灯笼的光晕照亮了那片区域。只见在那里,生长着几株极为奇特的植物。植株不高,叶片呈暗红色,形态狭长,叶脉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泛着一种类似血丝的幽光。最奇特的是,这几株植物的顶端,都凝结着一小滴颤巍巍、如同血珠般的黏液,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甜腥气——与府库中闻到的气味有几分相似,但更为浓郁和……鲜活。
“这是……”沈墨心蹲下身,仔细辨认,却从未在任何药典上见过此种植物。
谢无咎却眼睛一亮,从怀中掏出那本《南荒蛊异录》残卷,快速翻到后面几页,指着一幅模糊的插图:“看!像不像这个?”
插图上画的植物,叶片暗红,有血丝状叶脉,标注的名称正是“血涎草”!
“果然!”裴世珩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这里就是喂养金蝉蛊母虫的地方!”
这几株血涎草虽然长在荒废的药田,但周围的杂草明显被清理过,土壤也有松动的痕迹,显然是被人精心照料着的。
找到了血涎草,意味着找到了蛊虫培育点的线索,众人精神大振。裴世珩立即下令让赵虎带人暗中封锁这片区域,并日夜监视,等待可能前来照料药草或收取“血涎”的养蛊人。
然而,就在他们发现血涎草后不到一个时辰,一个坏消息传来了。
一名衙役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大人!不好了!关押在州府大牢的永昌银炉东家刘永昌……他……他悬梁自尽了!”
“什么?!”裴世珩猛地站起,脸色铁青。
沈墨心和谢无咎也是心中一沉。
众人立刻赶回州府大牢。牢房内,刘永昌用撕碎的囚衣搓成布绳,挂在牢窗上,身体已经冰凉。仵作初步查验,确系缢死,现场没有明显搏斗痕迹。
“自尽?”裴世珩看着刘永昌青紫的面孔,眼神冰冷,“他刚刚交代了漕帮的关键线索,会在这个时候‘自尽’?”
赵虎低声道:“大人,看守的狱卒说,除了送饭的,并无外人接近。送饭的狱卒也查问了,没有异常。”
谢无咎在牢房里转了一圈,蹲下身,指尖在地面的干草屑中捻了捻,又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微蹙:“有股极淡的……檀香味,混合着一种奇怪的腥气。”他抬头看向牢房那扇高不可及、仅容一只手伸出去的小窗,“‘自尽’得可真够及时的。”
沈墨心仔细检查了刘永昌的尸体,尤其是他的手指甲缝,忽然道:“大人,你看他的右手食指指甲缝里,有一点褐红色的泥垢。”
裴世珩和谢无咎都凑过来看。那泥垢颜色很淡,但仔细看,确实与牢房地面的灰黑泥土不同,倒有几分像……像他们在府库角落发现的那种褐红色泥土!
裴世珩立刻下令:“彻底搜查这间牢房!还有,今日所有当值的狱卒,以及可能接触过刘永昌的人,全部隔离审查!”
刘永昌的死,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刚刚找到线索的振奋。关键证人被灭口,说明背后黑手不仅手段诡异,而且在漕州拥有相当的势力,能够将触角伸到州府大牢内部!
喂养母虫的人还没找到,提供银料线索的证人就**净利落地除掉了。
这“金蝉蛊”的背后,隐藏的阴谋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黑暗。下一个目标会是谁?是继续追查的裴世珩?还是触碰了核心的他们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