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个十恶不赦的绑架犯。而我是他从业多年,唯一一个没有被亲人赎走的人质。
他总说钱没勒索到,还摊上我这个麻烦,亏惨了。那一年,我鼓起勇气跪下喊了一声爸。
我们做了一场不为人知的八年交易。约定好,他供我长大,我给他养老。十八岁时,
他突然脑梗死了。比警察先赶到的是我父母。他们先是对着那个绑架犯的遗体一顿咒骂,
再小心翼翼地询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我抽出手:“你们是谁?
”1眼前自称是我父母的一男一女愣住。男人率先演不下去了,一巴掌扇过来。“逆女!
你再装个试试!”“连你老子都认不出来了!”左脸**发疼,我趔趄几步,
后背贴上冰凉的墙面。心更冷了。女人哭着拦住他,急得不行:“你打她干嘛啊!
”“八年没见了,认不出我们也正常啊!”安抚住人后,才来查看我的脸:“小小,
疼不疼啊?”我躲开她的手,眼神依旧冷漠。“我不是小小。”“你们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男人听了一阵冷笑,有恃无恐的样子:“没事,警察马上就到,你去跟他们说,
让他们把你的亲生爸妈抓起来!”“我倒是要看看,你为什么宁肯认一个绑架犯叫爸,
也要装作跟我们不认识,宋小小,你胆儿肥了啊!”听到他念起我曾经的名字时,
身体恍若进入了下意识的防护状态,止不住的发抖冒汗。我强撑着转身,不想跟他们多纠缠。
“小小。”手被人拽住。是那个我嘴上说很爱我,却在我和姐姐之间二选一时,
从来没有偏向我的妈妈,她哭得稀里哗啦:“你不要妈妈了吗?”我心里叹气。
明明是你不要我的。“这么多年了,妈妈一直都在想你。”“跟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看着她那刚烫不久的卷发,耳垂上看起来不便宜的珍珠,
以及刚才哭得那么凶都没有掉的眼线,心里只觉好笑。“阿姨。”我慢慢收回自己的手。
“我有家。”“我也有亲人。”“他现在死了,我要去给他收尸,你别耽误我的时间好吗?
”妈妈听到这个称呼时愣住了,难以置信:“小小......”她在惊讶什么啊。
以前不是她让我这样叫她吗?身后的爸爸已经在跟赶来的警察交涉了,表情憎恶痛恨。
“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把那个绑架犯碎尸万段,给我们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啊!
”“就是他害得我们跟我女儿分离八年!”多年不见,他们演技精湛不少,
我却敷衍得连个表情都挤不出来。......我侧身躲进了一间病房。
最靠近窗户的那个病床上盖着白床单。床尾贴着死者的名字。——赵存,45岁。
他是养了我八年的父亲。2还没有来得及给赵存联系殡仪馆,我就被通知到警局了。
“死者是你什么人?”我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平静:“我爸爸。
”警察拿出一份供词:“你父亲不是宋辉吗?”“你亲生父母现在要告赵存绑架勒索,
说是他把你拐卖走的,他现在有很大的嫌疑,所以他的尸体暂时还不能带走火化。”我摇头。
“他没有拐卖我。”“是我求着要跟他走的。”“他不是绑架犯,他是我爸爸。
”——遇见赵存的那年,我才十岁。身上的公主裙掉了个蝴蝶结,我哭着揪住他衣摆不放,
非要他去给我找回来。男人瞎了一只眼,丑陋的疤痕几乎遍布了半张脸,
像电视剧里会吃人的怪物。他换只手拿烟,笑得吊儿郎当。“你现在可是我换钱的人质,
胆子够大啊,居然敢要求我绑匪给你做事。
”那时的我只觉得没有什么事比得上弄坏了姐姐的裙子,会被爸爸责骂更可怕了。
裙子是我偷穿出来的,本来只打算穿一个小时就再若无其事放回去。“叔叔,
你就帮帮我好不好?”“你帮我找回蝴蝶结,我就乖乖跟你走。”赵存只觉得稀奇。
从业这么多年,见过不少配合的人质,我却是独一个跟他谈条件的。“行了。
”“跟个小屁孩废话那么多做什么,直接捂晕。”负责开车的是个胖子,
就是他用一颗糖哄我上车的,他从后视镜里冲我做出一副很凶的样子。赵存听了也觉得行,
低头找了一圈。“完,毛巾忘带了。”他手里缠着绳子,凶神恶煞地威胁:“不许出声,
不然我让你永远都见到你爸妈。”我听完愣住。还有这种好事吗?赵存以为我是被吓傻了,
哼哼道:“现在知道怕啦,你老师没教过你陌生人说话不要搭理吗?
”还语气一本正经地教导我:“特别是陌生人给你糖,这是能吃的吗?万一把你拐去卖了,
你爸妈得多伤心啊。”胖子也跟着恐吓我:“到时候把你卖到大山里,一辈子都出不来,
你想后悔都来不及了。”我没被绑架过,所以也不知道他们这样说话有什么不对。
只是揪着赵存的衣袖擦了擦眼泪,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声音细微:“......我没上过学。”两人面面相觑,陷入短暂的沉默。
车没开到他们的目的地就停了。胖子满脸疑惑地下车打电话。赵存看着我。咳嗽了几声,
挑起话题:“瞧你这裙子也不便宜啊,你爸妈为什么不让你上学啊?
”我回答了前面个问题:“这个是我姐姐的裙子。”是她嫌款式过时,丢在衣柜里不想穿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选这件的原因,她不喜欢的,就很难发现不见了。胖子表情严肃地回来。
“遭了,绑错人了,雇主还问我们啥时候到。”“得赶紧把这孩子送回去,
不然人家家长该多着急啊!”赵存急得一下子站起来,头撞到了车顶,也顾不上疼。
“你也真是的,这都能搞错!”胖子说自己冤枉啊。“那个家长发的照片模模糊糊的,
我只看得清穿了一件和这个小姑娘一模一样的裙子,哪晓得是撞衫了。”我听得迷迷糊糊的,
只是听到他们要把我送回去时又忍不住哭起来。胖子语气软下来:“别哭别哭,
叔叔们立马送你回家,对不住哈。”我使劲摇头。“我不要回家,求你们不要送我回去!
”还抱着赵存的腿:“叔叔你们还是把我卖去乡下吧!”俩人一听,觉得此事不简单,
猜忌着我是不是在家里被虐待了。可是也没瞧见我身上有什么伤口。
赵存表情严肃:“你是被拐来的吗?”我不搭话。胖子猜测:“你没听见她说吗,都没上学,
估计是家里太穷,养不起了。”我还是不搭话。3我家不穷。只是在姐姐生病后,
为了治她的病所有的钱都搭在她身上了。我在寄宿学校读完幼儿园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学校。
姐姐生的病是连有钱人都怕的病。一年下来都要十几万。
爸爸总是将最坏的一面发泄在我身上:“上个屁的学!**妹都快死了,你有没有良心!
小小年纪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么自私!”他心情不好就爱喝酒,喝完酒六亲不认,
把我当仇人一样打。他还说,要是少了我,就能多给姐姐凑一天的住院费了。说得多了,
把我也催眠了,也跟着觉得,是啊,要是没我,姐姐是不是就有更多的钱治病。
那时候年纪小,算数不好,所以也不知道其实自己一年下来花的还没有姐姐的一天医药费多。
爸爸唱红脸,妈妈就是那个唱白脸的人。她会在深夜把我从床上叫醒,
往我枕头底下塞一把糖。哭着诉说姐姐越来越不好的病情,
又说爸爸只是最近心情不好才会失手打我,最后再好声好气地劝我:“小小你要乖,
不要这么无理取闹,你虽然是妹妹,但是等我和你爸不在了,姐姐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以后你就要承担起责任照顾她。”他们常常说着自己不容易,要我懂事。我不明白,
我只是把邻居哥哥不要的课本捡回家而已,为什么这样也叫不懂事。
可那时候的我思想不够成熟,还处于需要父母注意力的时候,
相信了那句他们喜欢听话的孩子。既天真又愚蠢。所以我会一边往嘴里塞那不常吃的糖,
一边将他们的话放在了心里。从五岁开始学会了自己做饭。学会了独自面对打雷,
停水断电该做什么安全措施。学会了一个人晚上在家要把门窗关好,陌生人敲门也不要搭理。
这都是我自己学会的,可是每当亲戚羡慕地问爸妈是怎么教出我这么能干的孩子时,
他们就会把功劳揽过去。摆出一副成功者的姿态,沾沾自喜说:“嗐,不听就骂,
做错了就打,教育孩子不能惯,会惯坏的。
”妈妈会亲昵地刮着我的鼻子:“我家小小一直都这样,不过也好,以后我和她爸不在了,
有她照顾妹妹,我们也就放心了。”那时的我突然有种错觉,
他们好像是在为姐姐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终身保姆感到高兴。七岁时,姐姐病情稳定下来,
为了省钱,就住回了家里。爸爸去了外地工地打工。妈妈有时也会接些**补贴家里。
照顾姐姐真的落到我的头上。日复一日的给她擦身体,倒尿罐,做营养餐,
晚上还要哄她睡觉。姐姐脾气遗传了爸爸。暴躁且不讲理。擦身体的水要温度合适,
不然就踢翻水盆。半夜要上厕所时不允许我超过三十秒没到。营养餐她吃腻了,
非要指着电视里的麻辣烫让我去买。“你要是不给我买这个,我就告诉爸爸你在家里虐待我,
还诅咒我去死。”我用一句没钱打发了她。本来就是。晚上时,爸爸真的从外地赶回来了。
那时的我还以为他是来给我过生日的,手里提着一个生日蛋糕,
上面写着:愿我的宝贝女儿永远开心。因为他曾在出门前就承诺过,只要我好好照顾姐姐,
回家会给我带礼物的。可我还没有张口,他就冷着脸说:“跪下!
”他的身后是姐姐得意洋洋的笑容。比手指还要粗的藤条密密麻麻地落在背上。
爸爸问我知错没有。“你还敢骂你姐是病鬼!让她早点去死,宋小小,
你给老子哪里学的这些脏话!”“是我平时对你太好了是吧,一点教养都没有!
”“老子要是有选择,就希望月姝的病转移到你这个便宜货身上去,
反正你这样恶毒的人死不足惜!”姐姐的名字叫宋月姝,是他们查了一夜的字典,
谨慎又小心取的。我叫宋小小,是他们在焦虑姐姐的病情加重时,烦躁又随意想出来的,
他们说,名字而已,又不能当饭吃,叫什么无所谓。4八岁时,我突然换了家。
爸爸指着一对陌生的夫妇说:“以后这就是你爸妈,你就是他们的女儿。”他没藏好,
让我看到了那叠厚厚的钞票。我意识到自己好像被遗弃了。哭着闹着不肯走。
妈妈拽开我拉着她的手,脸上全是不舍和无奈:“小小你要听话,姐姐治病还需要钱,
你要体谅一下我们。”她的话就如同软刀子,扎进来不见血,但疼得刺骨。于是,
我有了新的爸妈。陌生的父母,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家。他们因为生不出孩子才来领养我的。
新爸爸很忙,但脾气很好,回家时总会买两份礼物,给我和新妈妈的。新妈妈话少性冷,
但是在听见我几年没上学时露出惊讶和心疼的表情,抱住我,说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
怕我孤单,他们在我生日那天送了我一只宠物兔。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我想,
或许换了个爸妈,也不是个坏事。至少在这里,我能做个孩子。我放下了戒备,
开始收纳他们,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个家。好景不长,九岁时,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新爸爸带的礼物里没有属于我的了。新妈妈也不再对我笑,只是一脸的防备,
我偷听到他们说:“小霜现在大了,什么心思都会有,
我怕到时她会嫉妒我肚子里的孩子......”于是,我又被送回去。
名字从周霜又变成了宋小小。时隔一年,爸爸妈妈和姐姐早已习惯没了我。
我的房间变成了姐姐的玩具房。我的专属洗脸盆被她当作洗脚的。
我的衣服被她塞进狗窝里当尿垫。我成了那个多余的存在。只能打地铺睡,
家里唯一的空地就是狗窝旁边。这个家连狗都不待见我,
动不动就被姐姐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多多快上,咬这个坏人。”可我有什么办法呢。
喊一句疼都要被妈妈推开,她精神崩溃地说:“你能不能像死人一样安静!”“别叫我妈!
”隔了一个月,爸爸又给我找了个新家。这次的红包比上一次还厚。不知道他从哪里学的,
对外吹嘘我命格好,可能是有了前面的例子在,凡是想要儿子的家庭开始排队收养我。
十岁时,我来来往往去了五个家庭。有些待几个月,有些待几周,他们连名字都懒得给我换。
我好像成了那种被贱卖的畜生。可能连畜生都不如。那天,
姐姐指着我怀里的宠物兔说:“听说麻辣兔头最好吃了。”第二天,
饭桌上就出现了一盘麻辣兔头的新菜。姐姐又嫌弃推开:“我就是开个玩笑的,
没想到妈妈居然真的给做了,好恶心,给多多吃吧。”我莫名其妙地想通了。想叛逆一回。
趁着爸妈送姐姐去医院,我把那个狗关在笼子里骂了一顿,
把他们三令五申说留给姐姐的蛋糕吃得干干净净,把姐姐衣柜里的裙子试了个遍,
穿着最喜欢的那件出门。站在游乐场门口,幻想自己也坐在旋转木马上。“小朋友。
”一个胖子叔叔拿出棒棒糖:“你家长呢?”我仰起天真的脸,
不做思考地配合他说:“他们不在,让我在这里等。
”胖子叔叔笑嘻嘻问我要不要吃更多的糖。这对我来说确实是天大的诱惑。
即使我早就看到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面包车。我心里窃喜,这不就是免费的出行工具嘛。
只要跟着他们走,我就能离开这个糟糕的家了。于是,我装作傻乎乎的样子,跟着他走了。
遇到了赵存。以为能自由了,结果让人失望的是,他们只是个经验丰富的演员。
家长们想让自己孩子有防拐意识,会雇佣他们扮作坏人,然后再配合来一场惊心动魄的解救,
从而达到孩子遇到陌生人要提高警惕。5赵存长得确实像个坏人。演起来特别的逼真。
而我是他从业多年,唯一一个没有被亲人赎走的人质。他不信邪,给爸爸打电话。“喂,
你女儿在我手上,赶紧准备——”话术还没有说完,
那头的人不耐烦道:“你该去找她现在的爸,人是在那家丢的,可不关我的事。
”赵存嘿了一声,又打给妈妈。同样的话术。妈妈在医院熬了一夜,
困得要死:“小小你再怎么想博取关注也不能这么胡闹吧,你姐姐也开过这种玩笑,
你好的不学就尽学这些坏的,都十岁了,能不能让我省点心。”然后电话又被挂断了。
赵存点评:“奇葩,你们一家都是奇葩。”可不是嘛。我啃着他买的红薯,
淡定地像个局外人。男人烦躁地转了一圈:“算了,我把你送到原地,你爱找谁就找谁。
”我才急了,说不要。“你就把我卖了吧,卖得远远的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