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像是凝固在律师楼的会议室里，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味儿。夏慕颜端坐在宽大的皮质扶手椅上，背脊挺得笔直，指尖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抵着冰凉的实木桌面。

眼前摊开的那份文件，标题加粗黑体字刺眼得很——《婚姻合约协议》。

**魔幻，她在心里嗤笑一声。活了二十八年，没等来梦想中的求婚，倒是先签上了一纸冷冰冰的合约。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贺子祺，此刻正微微侧着头听身旁的律师低声解释某个条款。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地打在他侧脸上，勾勒出利落的下颌线，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副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上，遮住了眼底可能存在的所有情绪，只剩下一片公事公办的冷静。

好看是真好看，就是冷得像个精心雕琢的冰雕。夏慕颜想。

“夏**，”贺子祺忽然转回头，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脸上，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关于婚后同居的住所，我名下有几处房产，你可以挑选一处。当然，为了方便，‘表演’期间，我们需要住在一起。”

他甚至在“表演”两个字上，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夏慕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热情但也挑不出毛病的笑：“贺总安排就好，我没什么特别要求。”她顿了顿，补充道，“干净，安静，离我公司近点就行。”

她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他一样平静无波，仿佛讨论的不是自己的婚姻，而是下个月要租赁的公寓。

“可以。”贺子祺点头，视线重新落回文件，“城西那套平层公寓符合你的要求，明天我让助理把钥匙和门禁卡送给你。”

“谢谢。”

律师轻咳一声，介入这场过于理性的对话：“贺先生，夏**，关于协议的核心条款我再重申一下。合约期限为一年，自领取结婚证之日起计算。在此期间，双方需在必要场合，尤其是在贺氏家族成员及相关社交圈面前，维持夫妻形象。”

贺子祺“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律师继续：“合约目的，旨在帮助贺先生满足家族提出的‘成家后方可全面接手集团核心项目’的要求。作为回报，夏**将获得人民币一千万元的报酬，在合约顺利结束后一次性支付。”

一千万，夏慕颜心里默念这个数字。足够她还清家里所有的债务，还能让操劳了半辈子的父母过上轻松点的日子，也足够她为自己未来的小工作室攒下启动资金。

各取所需，很公平。

她需要钱，他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来稳住家族势力。一场再纯粹不过的交易。

“此外，”贺子祺忽然开口，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协议中的某一页，“约法三章。第一，互不干涉彼此私生活，包括但不限于感情、社交；第二，非必要不同宿一室，公寓房间你随意挑，主卧归我；第三，不要产生不必要的感情，避免合约结束后产生纠纷。”

他说这些话时，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宣读一份商业合作备忘录。

夏慕颜心里那点因为环境和他外貌而产生的不自在，瞬间被这几条冷硬的规则敲得粉碎。也好，界限划得越清，麻烦越少。

“很合理。”她点头，甚至微微笑了一下，“贺总请放心，我有职业道德，不会入戏太深，更不会…纠缠不清。”

贺子祺看着她脸上那抹无懈可击的、带着疏离感的笑容，镜片后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

“最好如此。”

接下来的时间，几乎全是律师在唱独角戏，逐条解释那些繁琐的法律条款，什么保密义务，什么违约责任，什么形象维护……夏慕颜听得有些走神，目光偶尔会飘到贺子祺身上。

他听得很专注，时不时会提出一两个尖锐的问题，确保协议没有任何漏洞。这个男人，果然如同传闻中一样，严谨、冷酷，善于用一切规则来为自己谋取最大利益，连婚姻都可以明码标价，计算得失。

终于，律师合上了文件夹：“贺先生，夏**，如果都没有异议的话，可以签字了。”

两支昂贵的钢笔被推到了他们面前。

夏慕颜深吸了一口气，拿起那支沉甸甸的笔。笔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她有一秒钟的恍惚。就这么把自己“卖”了？为了钱？

脑海里闪过父母愁苦的脸，闪过催债电话的**，闪过她那个摇摇欲坠的家…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清明。

笔尖滑动，“夏慕颜”三个字，清晰而利落地落在了乙方签名处。

几乎在她落笔的下一秒，贺子祺也干脆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

“合作愉快，夏**。”贺子祺站起身，隔着桌子向她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是一双很适合签合同和掌控全局的手。

夏慕颜也站起来，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他的掌心干燥温热，但那份温度却透不过彼此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

“合作愉快，贺总。”她松开手，感觉指尖还残留着一丝陌生的触感。

手续算是完成了。贺子祺抬手看了看腕表，动作优雅：“我还有个会，让司机先送你回去收拾东西？明天助理会联系你，办理…结婚登记手续。”

他说“结婚登记”这几个字时，流畅自然，没有丝毫磕绊。

“不用麻烦，我自己回去就行。”夏慕颜拎起自己那个不算名牌的包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他一样潇洒，“明天我会准时到场。”

贺子祺也没坚持，只是点了点头：“地址我稍后发你。”

走出那间压抑的会议室，夏慕颜独自一人站在电梯里，看着光可鉴人的梯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她身上穿的还是为了今天这场“谈判”特意买的职业套装，勒得有点喘不过气。

电梯数字一层层往下跳。

她终于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塌了下来。装淡定可真累。

掏出手机，闺蜜林薇的微信立刻弹了出来：“怎么样怎么样？签了？那贺子祺本人是不是像杂志上那么帅？没趁机提什么过分要求吧？”

夏慕颜手指飞快地打字：“签了。帅。冷得像冰箱制冷机。要求就一条，别爱上他。”

发送成功。

她走出气派的写字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了一下，心里五味杂陈。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她面前，司机下车恭敬地为她打开车门。是贺子祺安排的车。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坐了进去。车内弥漫着一种和他身上类似的、清冽的木质香气。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夏慕颜靠在舒适的后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新的住所，新的身份，一场为期一年的限定“婚姻”。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夏慕颜，记住，这只是一场交易。一年而已，拿到钱，走人，千万别…当真。”

而在那间刚刚结束“签约仪式”的会议室里，贺子祺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他摘下了眼镜，捏了捏鼻梁，脸上没什么表情。

助理安静地站在他身后，汇报着接下来的行程。

贺子祺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去查一下，她家里具体什么情况，债务数额，以及…她最近接触过什么人。”

“是，贺总。”

他重新戴上眼镜，眼底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深沉。只是无人察觉，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刚才握过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