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锦源青岛的盛夏总裹着一股咸湿的海风,连青岛长青医院心外科的走廊里,
都飘着若有似无的海腥味——那是从胶州湾吹过来的,混着码头的鱼鲜、沙滩的细沙,
还有市井里刚蒸好的海菜包子的香气。可此刻,这熟悉的味道没给陈家洛带来半分安慰。
他坐在诊室里,指尖反复摩挲着两份摊开的病历,纸页边缘被掌心的汗水浸得发皱,
像极了他此刻拧成麻花的心思。左边那份属于王莹,17岁的青岛姑娘,生得白净秀气,
却被先天性心脏病缠了一辈子。上周复查时,她还攥着陈家洛的白大褂衣角,
小声问:“陈叔叔,我还能等到去石老人海滩看日出吗?
”陈家洛当时没敢接话——超声报告上,心脏扩大的数值已经触目惊心,唯一的活路,
只有心脏移植。右边那份病历的主人,是小军的母亲。老人住在烟台所城里的老巷里,
一辈子没离开过胶东半岛,却被肾病折磨得只剩一把骨头。上周会诊时,
老人拉着陈家洛的手,声音轻得像棉花:“医生,我要是走了,能给孩子留点啥不?他还小,
一个人修鞋,太苦了。”那时陈家洛才知道,老人的儿子小军,
在烟台老巷里摆了个修鞋摊,每天天不亮就出摊,就为了给母亲凑透析费。
诊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刘先武的身影挤了进来。男人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
袖口沾着亮晶晶的塑料薄膜碎屑——那是他在胶州湾小商品市场打包货物时蹭上的。
作为青岛小有名气的批发商,他手里攥着不少商户的供货渠道,可此刻,
这位在生意场上叱咤的男人,却像个没主意的孩子,手里攥着的烟盒皱成一团,
烟丝都漏了出来。“陈主任,您抬抬手,二十万,我立马凑齐。
”刘先武的声音撞在诊室的白墙上,带着胶东商人特有的急切,还有藏不住的哀求,
“您知道,王莹是我老来得女,我不能看着她走啊!”他说着,
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协议,“我找过小军了,那孩子也同意,
只要他母亲走后能捐心脏,这二十万就给孩子当生活费。
”陈家洛的目光落在“定向捐献”四个字上,
脑子里瞬间响起医学伦理课上教授的话:“器官捐献必须遵循自愿、无偿原则,
任何形式的买卖、协议,都是对生命的亵渎。”可他又想起王莹期待的眼神,
想起小军母亲枯瘦的手,想起小军蹲在修鞋摊前,
锥子扎透鞋底时绷得发白的指节——那孩子才19岁,母亲走后,
他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您是怎么找到小军的?”陈家洛问。“我开车去了烟台所城里,
找了整整一下午。”刘先武的声音低了些,“那巷子太绕了,全是青石板路,
车轮子都卡了好几次。我看见他时,他正蹲在‘老烟台修鞋铺’的木牌下,
给人补一双旧皮鞋。我跟他说,能给你妈换点止疼钱,还能救另一个姑娘的命,他红着眼圈,
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刘先武掏出一张照片,照片里,小军低着头,手里攥着钢笔,
在协议上签字的模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个墨团,
像一滴没忍住的眼泪。陈家洛的手指在协议上顿了顿,伦理准则在脑子里嗡嗡作响,
像海边涨潮时的浪声,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的底线。
可他眼前又闪过王莹躺在病床上吸氧的样子,氧气管插在她小巧的鼻子里,
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弱;还有小军母亲拉着他的手,那句“能给孩子留点啥不”的嘱托。
他深吸一口气,海腥味混着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最终,他轻轻说了句:“别声张,
走正常流程,就当是老人自愿捐献的。
”他以为这事会按“计划”走下去——老人撑不了多久,王莹能等到心脏,
小军能拿到二十万,或许算是个“三赢”的结局。可命运偏不按常理出牌,
变故来得比青岛的海风还快。三天后的下午,陈家洛正在诊室里写手术方案,
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是济南一家医院的器官捐献协调员打来的,
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陈主任,有匹配的心脏了!济南绕城高速上出了车祸,
货车司机没挺过来,家属签了捐献协议,血型、组织配型都跟王莹完全吻合!
”陈家洛手里的钢笔“啪嗒”掉在桌上,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大片,像一块黑色的伤疤。
他猛地站起来,冲到窗边,推开窗户——楼下的小花园里,
几个护士正带着住院的孩子放风筝,海鸥从远处的海面掠过,翅膀划过湛蓝的天空。可此刻,
这惬意的画面没给陈家洛带来半分轻松,反而觉得那海风像块湿抹布,闷得他喘不过气。
协议还没撕,刘先武的二十万还没给小军,王莹的手术日期还没定,命运却先翻了篇。
他该怎么跟刘先武说?怎么跟小军说?那个在烟台老巷里守着修鞋摊的孩子,
会不会以为自己被耍了?当天深夜,陈家洛在病房外的走廊里被刘先武堵住了。
医院的夜很静,只有护士站的指示灯亮着微弱的光,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刘先武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不由分说塞进陈家洛的白大褂口袋里。信封很厚,
边缘硌得陈家洛的肋骨生疼,他能猜到里面是现金。“陈主任,您别嫌少。
”刘先武的指尖带着汗,声音压得很低,“您去德国海德堡大学深造的费用,我包了。
您知道,您为了凑学费,每天下班还去给学生补课,太辛苦了。”陈家洛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早就拿到了海德堡大学的offer,
那是他从医以来的梦想——去国外学习最先进的心脏移植技术,
回来拯救更多像王莹这样的病人。可三十万的学费,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父母都是烟台农村的普通农民,一辈子没攒下多少钱,他自己省吃俭用,也只凑够了一半。
刘先武怎么会知道这些?“您……”陈家洛刚想开口,就被刘先武打断了。
男人的眼神里带着精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陈主任,济南那颗心脏的事,
您就当没看见。没人知道王莹用的是谁的心脏,小军那边,
我会跟他说……就说配型没成功。那二十万,能省下来给王莹后续治疗,不是更好吗?
”陈家洛的手指攥紧了口袋里的信封,现金的棱角硌得他掌心发疼。一边是多年的梦想,
是能让他医术更上一层楼的机会;一边是小军的信任,
是那句“能给孩子留点啥不”的嘱托。他看着刘先武急切的眼神,
又想起王莹期待看日出的模样,最终,
他的声音轻得像要被海风卷走:“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他转身走进医生办公室,
把信封锁进抽屉最深处,还上了锁。那把钥匙,他塞进了白大褂内侧的口袋,
紧贴着心脏的位置。他知道,自己锁住的不只是一沓现金,还有那句该说的真相,
还有一颗医生的良心。这一切,被护士杨雪看在了眼里。那天杨雪值夜班,凌晨两点,
她去医生办公室送患者的体温表。刚走到门口,
就听见里面传来刘先武的声音:“只要您嘴严,后续好处少不了。王莹后续的康复治疗,
我还能给医院捐点设备。”杨雪的脚步顿住了,手里的体温表托盘差点歪倒。
她透过门缝往里看,只见刘先武正往陈家洛手里塞东西,而陈家洛低着头,没说话。
杨雪攥着体温表的手猛地收紧,玻璃管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她甚至能感觉到体温表在微微颤抖。作为跟着陈家洛多年的护士,
她太了解这位主任了——他会为了给贫困患者省医药费,
自己掏腰包垫付;会在手术台上站十几个小时,只为了让患者多一分希望。可今天,
他怎么会……第二天早上,杨雪趁着整理病历的功夫,偷偷翻出了王莹的手术记录。
当“供体来源:济南器官捐献中心”几个字映入眼帘时,
她的眼睛瞬间酸了——果然,刘先武说的是真的,王莹用的根本不是小军母亲的心脏。
她攥着病历本,快步走向医生办公室,想找陈家洛问个明白。可走到门口,她又停住了。
透过窗户,她看见陈家洛正坐在办公桌前,
手里拿着一张照片——那是他去德国深造的录取通知书,照片旁边,
放着一张他父母的合影。男人的手指在照片上轻轻摩挲,眼底的红血丝像一张网,
遮不住里面的疲惫与挣扎。杨雪突然想起,去年冬天,陈家洛的父亲生病住院,
他白天在医院做手术,晚上去陪护,整整一个月没好好睡过觉,却从没跟任何人抱怨过。
那时他说:“当医生最难的,不是在手术台上跟死神抢人,而是在良心和现实里找平衡。
”杨雪的脚步慢慢退了回去。她把病历本放回原位,
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她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可她没证据,
只能看着陈家洛在诊室里坐得越来越久,看着他每次手术前都会对着白大褂上的校徽愣神,
看着刘先武每次来医院都绕着小军大舅走。风波是从小军母亲的葬礼后爆发的。小军的大舅,
是个在烟台码头扛了二十年货的汉子,皮肤黝黑,胳膊上的肌肉像铁块一样结实。
老人下葬那天,他看着妹妹空荡荡的病床,突然想起协议的事,就问小军:“那二十万,
刘先武给了没?”小军摇了摇头,说刘先武只来了一次,说配型没成功,就再也没联系过。
汉子瞬间炸了。他带着几个在码头一起干活的老乡,坐最早一班大巴从烟台赶到青岛,
直接堵在了青岛长青医院的门口。他嗓门像装了扩音器,带着胶东人特有的直爽与怒火,
在医院门口喊:“刘先武!你给我出来!我妹的心脏呢?协议签了,钱呢?
耍我们烟台人玩是吧!你要是个爷们,就出来说清楚!”围观的人越聚越多,
有人举着手机录像,有人跟着骂刘先武“没良心”,还有人对着医院的牌子指指点点。
《半岛都市报》的记者来得快,扛着摄像机挤在人群里,话筒递到汉子嘴边:“大叔,
您能说说具体情况吗?”汉子红着眼圈,把协议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