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睡处,长风万里归

海棠春睡处,长风万里归

主角:顾清棠萧逸
作者:隔壁老王在偷懒

海棠春睡处,长风万里归精选章节

更新时间:2025-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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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苏州城的四月,春风轻拂,带着丝丝暖意,也吹来了“试春赛绫”大会的热闹气息。

顾清棠身着一袭自己亲手染制的“春水碧”褙子,迈着轻盈的步伐,登上了高台的评委席。

她身姿婀娜,面容姣好,眉眼间透着一股聪慧与灵动,却又带着几分独属于女子的娇俏。

台下的各家绸庄少当家们,见她一介女流登上评委席,纷纷露出不屑的神情。

一个满脸横肉的少当家率先开口,声音里满是嘲讽:“女人家懂什么绸?

莫不是来凑热闹的吧!”顾清棠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手中折扇“啪”地一声合拢,清脆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她目光扫过那少当家,

不紧不慢地说道:“小郎君莫恼,今日若输给我,回家记得多跪一炷香,

求菩萨下辈子转世做蚕,再学十年。”此言一出,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那少当家被气得满脸通红,却又无言以对。笑声未落,人群忽然自动分开一条缝,

仿佛被什么无形利器划开一般。一个男人缓步而来,他身着一袭银白细绫长衫,腰佩羊脂玉,

身姿挺拔如松,眉眼温淡,恰似戏文里走出的“玉面郎君”。旁人轻声低语:“这便是叶修。

”顾清棠心中暗自嗤笑:“叶修?名字倒像药铺先生。”叶修那袭银白长衫,

在高台上格外显眼。他先是对着几位年长的评判,一丝不苟地行了一个长揖。动作舒展,

没有半分拖沓,肩背挺直,宛如一株临风玉竹。他并未急着开口,目光先是缓缓扫过台下。

那目光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所到之处,嘈杂的人声竟一点点低了下去。最后,

全场鸦雀无声,只剩下风吹过檐角的轻响。“在下叶修,身无长技。”他的声音不高,

清润的音色却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只想替苏州绫罗,评个公允价。”话音落地,

掷地有声。台下瞬间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嗡鸣。人们的视线,

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评委席上那几个“皇商采办局”的官员。那几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手里的茶杯都端不稳了。叶修这话,字字未提“皇商”,却句句都在诛心。

他将一把无形的刀,直接递到了所有苏州绸商的手里,目标直指皇商采办局的贪婪与不公。

顾清棠站在一旁,心头猛地一跳。她握着折扇的指节微微收紧,骨节泛白。这个男人,

太懂得如何借势,如何杀人于无形。他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心机深沉,手段狠辣。

比赛结果很快便由评判长高声宣布。“此局,顾氏绸庄‘醉胭脂’,胜!”顾清棠微微颔首,

脸上露出一抹得体的浅笑,算是领下了这份荣耀。她看向叶修,想从他脸上寻到一丝失落。

可他没有。叶修的叶氏绸庄带来的“烟岚青”,仅以半寸色差落败,他却神色如常,

甚至还对着顾清棠,遥遥拱手,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那笑容,让顾清棠心底的警铃大作。

果然,他并未就此罢休。叶修朝身后随从递了个眼色,

两个健壮的仆役立刻抬上两只沉甸甸的木箱,“哐当”一声放在台上。箱盖打开,

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在日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顾姑娘的次品,

叶某愿出三千两,尽数买下。”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三千两白银,买一堆有瑕疵的废布?

这叶老板莫不是疯了?顾清棠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死死盯着叶修,

想看穿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可叶修根本不给她揣测的机会。他当场完成了交易,

随即抬手一挥,对着台下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乞儿朗声道:“天气转凉,

叶某略尽绵薄之力。这些绫罗,便赠予诸位,裁衣御寒吧!”人群先是一静,

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叶老板仁心啊!”“真是活菩萨!”乞儿们蜂拥而上,

对着叶修千恩万谢,场面一度失控。整个苏州城都在传颂叶老板的善举。只有顾清棠,

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明白了。这一招,叫“捧杀”。叶修用三千两银子,

买下了“仁义”的偌大名声。更狠的是,他将顾家的次品,捧成了一件善物,一件奇货。

经此一事,这些所谓的“次货”,市价竟被炒得比顾家的正品还要贵上三成!

他不仅赢了名声,还顺手斩断了顾氏绸庄的一条财路。顾家老宅,书房内。

“哐当——”一只上好的官窑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成无数片。滚烫的茶水溅开,

在金丝楠木的地板上留下深色的水渍。顾清棠的祖父气得浑身发抖,满脸涨红,

指着门口的方向,声音都劈了叉:“他这是捧杀!这是诛心之计!棠丫头,你听见没有!

离那个姓叶的,给我远远的!”老人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

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顾清棠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地上的狼藉,一言不发。

她当然明白,祖父说的每一个字都对。叶修就是一张织得天衣无缝的网,靠近他,

便有被吞噬的危险。理智在疯狂叫嚣着让她逃离。可她偏偏躲不开。脑海里挥之不去的,

是他在高台上从容不迫的身影,是他那双看透一切的温润眼眸。那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明知是深渊,却又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早已将他们二人,

死死地缠在了一起。02夜深了。账房里,烛火只剩最后一豆。昏黄的光晕,

勉强照亮桌案一隅。顾清棠终于搁下了笔。她抬手,按了按僵硬的后颈。指尖传来一阵酸麻。

账目,总算是对平了。连日来的奔波与算计,让她疲惫不堪。她站起身,吹熄了蜡烛。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月光,从窗格的缝隙里漏进来。清清冷冷,

在地上洒下一片银霜。她准备回房歇下。就在这时。——沙,沙沙。窗外,

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声响。不是风吹树叶。风没有这么规律。这声音,更像是衣料摩擦枝叶。

有人。顾清棠的心,猛地一沉。她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这里是顾家内院。

守卫森严。谁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她没有出声。也没有点亮蜡烛。赤着脚,

踩在冰凉的金丝楠木地板上。她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雕花的窗棂,

入手一片冰凉。她将窗户,轻轻推开一道窄缝。一股寒气,立刻钻了进来。

吹得她睡袍的衣角微微扬起。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院中,那棵老桂树下。月光如练。

一个修长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他穿着一身墨色长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可那身形,

那轮廓,她再熟悉不过。是叶修。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敢来这里?顾清棠的眉头,

紧紧蹙起。她看着他,没有立刻出声。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抬起头,

目光精准地落在她所在的窗口。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隔着朦胧的月色。

她依然能感到他目光中的温和。那是一种让人卸下防备的温和。

也是一种让她时刻警惕的危险。他手里捧着一个东西。在清冷的月光下,透着微弱的暖光。

是一个鎏金的镂空手炉。精巧的炉壁上,有淡淡的白气丝丝缕缕地升起。在这寒夜里,

凭空生出一丝暖意。他没有靠近。只是站在原地,朝她的方向抬了抬手。将那只手炉,

遥遥递向窗口。他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穿透了夜色。“顾掌柜。”“账房的炭火,

怕是不够暖。”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关切。“当心手凉。”顾清棠心底的警惕,

瞬间升到了顶点。她索性一把推开了整扇窗。“吱呀——”老旧的窗轴发出刺耳的声响,

划破了夜的寂静。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吹乱了她垂在颊边的长发。她双臂环胸,倚着窗框。

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叶老板。”她的声音,比这夜风还要冷上三分。“真是好兴致。

”她一字一顿,话语里全是尖锐的刺。“夜半三更,翻墙入院。”“就为了送这么个玩意儿?

”她的目光落在那只手炉上,满是轻蔑。叶修没有因她的讥讽而动怒。

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月光下,他的眼睛很亮,很静。那目光温和依旧,

不带丝毫的攻击性。仿佛她那些带刺的话,都落进了空处。他静静地看着她,轻声开口。

“我怕你冷。”他说。“也怕你悔。”顾清棠的眉心,狠狠一跳。“午后,在台下。

”他平静地提醒她。“你隔着人群,对我说了。”“若我今夜不睡。”“明日,蜀锦的生意,

便交给我。”顾清棠的呼吸,窒了一下。她确实说过。午后人声鼎沸,织云会众人都在。

她被他步步紧逼,被他算计得无路可退。情急之下,才脱口而出了那句话。那本是一句气话。

一句根本没当真的玩笑。一个不可能履行的赌约。他竟然记住了。他竟然,真的当真了。

还为了这句玩笑话,夜闯顾家。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一股无名火,从顾清棠的心底烧起。

她不想再与他多说一个字。这个人,太危险,太深不可测。她伸手,就要去关窗。“等等。

”叶修开口,声音不高,却成功让她停下了动作。他从怀中,慢慢取出一件东西。那动作,

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那是一方丝帕。材质是上好的湖州丝。但看得出,

年头已经很久了。边缘起了毛,颜色也洗得发白。在清冷的月光下,丝帕的一角,

隐约能见几个褪色的绣字。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方丝帕,缓缓展开。摊在自己宽大的掌心。

然后,朝她递近了几分。两个字,穿过夜色,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顾清棠的眼里。

——镇北。这两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瞬间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浑身一僵,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呼吸,也跟着停滞。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镇北。

镇北军。前朝,骠骑大将军,萧家!祖母苍老而悲伤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中回响。

“……那可是泼天的冤案啊……”“……萧家满门忠烈,一夜之间,男丁伏诛,

妇孺流放……”“……那面‘镇北’大旗,烧了三天三夜……”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片段,

此刻变得无比清晰。火光,哭喊,鲜血。一夜之间,将门倾覆。百年望族,灰飞烟灭。

她的视线,死死钉在那方旧丝帕上。指尖,因为用力掐着窗棂,已经冰凉麻木。她喃喃自语,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萧家……”她猛地抬起头。视线从丝帕,移到叶修的脸上。那目光,

凌厉得像一把出鞘的刀。试图要剥开他那层温润无害的伪装。看清他面具之下,真正的面目。

她向前倾过身子,双手撑在冰冷的窗台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泛出森森的白。“你。

”她的声音绷得很紧,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到底是谁?”空气,仿佛凝固了。

风也停了。桂树的影子,在地上静止不动。叶修脸上的笑容,在她的逼视下,一点一点地,

完全褪去。那张温润儒雅的面具,寸寸剥落。露出一张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的脸。那张脸上,

没有了笑意。没有了温和。只剩下一种沉淀了十年的,深不见底的复杂。那是风霜,是仇恨,

是挣扎。也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夜风再次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许久。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再是方才的轻柔。而是变得低沉,

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顾清棠。”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全名。不是“顾掌柜”,

不是“顾姑娘”。是顾清棠。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沉甸甸的。他看着她,

目光深邃如古井。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嫁给我。”顾清棠的大脑,轰然一响。这句话,

比“镇北”二字带来的冲击,还要巨大。让她瞬间头晕目眩。她踉跄着,

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冰冷的墙壁,撞上她的后背。那股寒意,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嫁给他?他在说什么?无数的念头,像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顾氏绸庄。

她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她身上,扛着顾氏百年的基业。织云会首。整个苏州,

数以千计的织户,都指望着她。皇商采办局。那只朝廷豢养的猛虎,正虎视眈眈。

死死盯着顾家与前朝蜀锦通商的旧账。随时准备扑上来,将顾家撕得粉碎。还有祖父。

他为了顾家,操劳一生。如今卧病在床,全靠名贵的药材吊着一口气。大夫说,他的病,

拖不过明年春天。这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座又一座的大山。沉重地压在她的肩上。

压得她喘不过气。嫁给一个身份不明,来历成谜的人?一个可能与前朝谋逆大案有关的人?

这无异于引火烧身。她不敢赌。她不能赌。她输不起。只要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顾家百年基业,会顷刻间,灰飞烟灭。她扶着冰冷的墙壁,用力地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大口地呼吸着,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她再次看向窗外。看向那个站在月光下的男人。

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危险。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他抛出的,

是一个巨大的诱饵。也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她不能答应。绝不能。但她也不能立刻回绝。

她需要知道他的底牌。需要弄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心里的惊涛骇浪,被她死死压住。她只能周旋。为了顾家,为了祖父。她必须与他周旋下去。

03四月末,天幕沉甸甸压下来,空气湿黏,饱含着一场暴雨来临前独有的土腥气。

顾清棠觉得额角一抽一抽地疼,整整一夜未眠,眼前发黑。皇商采办局的左少监方鸿宴,

这个名字像一道催命符,昨天下午,他拿着祖父往年的旧账,

把人直接缉进了提督织造署的大牢。往日里那些对她笑脸相迎的叔伯亲朋,

一夜间都换了面孔,门不是紧闭,就是言辞闪烁,最后都归于一声无能为力的叹息。

绝望像冰水,从她头顶浇灌至脚底。她能求的人,只剩最后一个。

那个她曾发誓永不踏足的地方,那个她最不愿面对的人——叶修。去听雨亭的路泥泞不堪,

上好蜀锦裁成的裙摆被污泥濡湿,沉重地坠在脚踝。她终于站在亭外,狼狈不堪,

亭内的人却是一派悠闲。叶修正坐在小泥炉前,炉火映得他侧脸轮廓温润,

沸水在铁釜中咕嘟作响,茶香混着水汽氤氲开来。他并未看她,只专注地用竹夹涮洗茶杯,

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她只是庭院里一缕可有可无的风。顾清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疼痛让她勉强站稳。直到他将两只青瓷小杯摆好,才终于抬眼,

目光穿过袅袅水汽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

却让她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得一清二楚。“方家贪墨,物证齐全。”他开口,

声音被水声浸润,听不出情绪,“只缺一味能让所有证词都活起来的‘人证’。

”他将手边一只小巧的黑漆木匣推过来。木匣在石桌上滑出一段距离,停在顾清棠手边,

里面是一叠码放整齐的账册,上面还压着一把黄铜钥匙。“后半夜,方家西厢房,

临窗那排柜子,从左数第三格。”“把它搬空,明天一早,

城南放印子钱的王麻子就会去官府改口供。”顾清棠的手指碰到木匣,冰凉的触感让她一颤。

她喉咙干涩,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方家守卫森严……你怎么……”叶修没有回答,

只是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嘲讽,也没有怜悯,

只有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鼓励。“棠姑娘,这算我向你讨的第二件聘礼。”“你今夜,

可愿与我同去?”聘礼。这两个字像针,扎得她心脏一缩。第一次是她及笄那年,

他送来传国玉玺的仿品,惊动圣驾,害她被禁足半年;这一次,竟是要她与他一同夜探行窃。

顾清棠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她别无选择。她捧起那只漆匣,

点头的动作僵硬又沉重。子时,月亮从云层里透出一点清冷的微光,

照得方家高墙的影子扭曲如鬼魅。竹林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叶修一身黑衣,脸上蒙着布,只露出一双在夜里亮得惊人的眼睛。

他领着她避开所有巡夜的家丁,悄无声息地落在西厢房的院墙内。顾清棠抱着匣子,

心跳擂鼓,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感觉自己的呼吸声响彻整个院落。只见叶修走到窗下,

手指在木质的门闩上轻轻一拨、一拧,只听一声微不可闻的“咔”,

那婴儿手臂粗的门闩就断了。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她跟着他潜入账房,

一股陈旧纸张与墨锭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毫不迟疑地走向目标,用钥匙打开柜门,

将里面厚厚一摞账册取出,与她匣子里的进行调换。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就在他们即将退出房门之际,一道凌厉的剑光破开夜色,直直劈了过来。顾清棠瞳孔骤缩,

还未及反应,身前一黑,叶修已挡在她面前。电光石火间,

她只听见叶修的袖口传来一阵细微的机括声,青色的芒光一闪而过。紧接着,

便是骨头被寸寸碾碎的、令人牙酸的脆响。月光下,一道血线飙出,蜿蜒在地,

像一条赤色的蛇。来人是方家二公子,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

整个人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他眼睛睁得极大,

死死盯着叶修,嘴唇翕动,却被封了哑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回叶府的路上,

两人一路无言。顾清棠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骨骼碎裂的声音和方二公子惊恐绝望的眼神。

叶修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气,混着他惯用的冷杉熏香,形成一种奇异又危险的味道。

直到穿过垂花门,走在回廊下,他才停住脚步。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忽然握住了她冰凉刺骨的手。他的声音比在亭中时低沉沙哑了些,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吓着你了?”顾清棠喉咙里涌上一股咸腥,她摇了摇头。

她没有被吓到,只是心脏某个地方,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钝痛。原来他夜夜过的,

都是这样刀口舔血的日子。原来他白日里那份从容镇定,是用无数个这样血腥的夜晚换来的。

他把一条生路捧到她面前,背后却是万丈深渊。那一刻,她看着他被月光映照的侧脸,

对这个男人的感觉,再也回不到从前了。04方家贪墨一案尘埃落定。祖父出狱归府那日,

阴沉许久的天空难得放晴,顾府上下悬着的心,总算随着那辆颠簸的囚车回到原位。

顾清棠站在府门前,看着祖父被众人簇拥着进去,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

她却觉得那比金銮殿的盘龙柱还让她心安。顾氏,暂时保住了。她登上回自己院落的马车,

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一首疲惫的曲子。车厢内,

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棂上精致的雕花,那是叶修亲手为她修补的。他总有办法,

在这些冰冷的死物上,留下属于他的、温热的痕迹。马车猛地一顿,惯性让她往前扑去。

车夫惊慌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路……路被拦了。”顾清棠扶着车壁坐稳,

心弦骤然绷紧。是方家不肯罢休的余党,还是朝中新的对手?她掀开一角车帘,

冷风裹挟着湿意扑面而来,天不知何时又阴了,零星的雨点砸在地上,

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一顶素色软轿,就那么安静地横在路中央,没有徽记,没有随从,

透着一股死寂的诡异。仿佛那不是一顶轿子,而是一口预备好的棺材。

轿帘被一只苍白的手掀开。帘后那张脸,雪一样的白,毫无血色,衬得一双眼睛黑得骇人。

方绮罗。她瘦得脱了相,华贵的衣裙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唯独那双眼睛,

燃着不加掩饰的怨毒,直直钉在顾清棠身上。“顾清棠,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很高兴?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带着铁锈的腥气,刮得人耳膜生疼。顾清棠放下车帘,

不想与一个败落的疯子多费口舌。“让她滚。”她对车夫吩咐。“别急着走啊。

”方绮罗的笑声从外面传来,尖锐又扭曲,“你以为你抱上的是什么金大腿?我告诉你,

那不是腿,是头会吃人的狼。”顾清棠的手停在半空。“你身边的那个叶修,他不叫叶修。

”方绮罗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用力地砸进顾清棠的脑子里。

“他叫萧逸——十年前满门抄斩的叛将,萧镇北唯一的孙子!”轰然一声。不是外面的雷鸣,

是顾清棠的世界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塌了。她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手脚冰凉,

连指尖都在发麻。萧镇北……那个名字,是京中所有人的禁忌,是写在史书上,

代表着通敌、叛国与不赦的罪孽。而叶修……萧逸……他那身深不可测的武功,

他那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沉郁,

他对朝廷权贵的淡漠与轻蔑……无数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化作锋利的碎片,

在她脑海中疯狂攒刺,拼凑出一个血淋淋的真相。“我不会去揭发他。

”方绮罗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病态的快意,“我恨不得他把这朝廷搅个天翻地覆,

我恨这朝廷胜过恨他。”“我告诉你,只是想让你亲身体会一下,什么叫日夜不宁,

什么叫惶惶不可终日。”“你顾家刚刚才从泥潭里爬出来,你猜,

一个‘包庇叛将之后’的罪名,能不能让你们全族,再死一次?”“顾清棠,

你若还有半点为你顾家着想的良心,就该趁早离他远点,离得越远越好。”轿帘落下,

隔绝了那张扭曲的脸。软轿被抬起,悄无声息地融入渐浓的夜色和雨幕,仿佛从未出现过。

马车重新启动,车轮碾过雨水,声音沉闷。顾清棠靠在车壁上,浑身再没有半分力气。

那一夜,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屋瓦上,噼啪作响,连成一片,

像有千军万马在头顶奔腾。顾清棠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看着帐顶的流苏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里,轻轻晃动。她反复回想方绮罗的话。他说,

他叫叶修,无父无母,四海为家。他说,遇见她,才算有了归处。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此刻都像是裹着蜜糖的谎言,甜到发腻,腻到让她反胃。可他为她疗伤时专注的神情,

他背着她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前行的背影,他将她护在身后,

独自面对千军万马时的决绝……那些都不是假的。如果她只是顾清棠,孑然一身,

那别说他是萧镇北的孙子,就算他是阎罗王本人,她也愿意陪他一起,把这天捅个窟窿。

但她不是。她是顾家的女儿,是顾氏一族的希望。她身后,是刚刚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祖父,

是为家族荣辱殚精竭虑的父亲,是上百口人的性命与前程。这份责任太重了,

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不能那么自私。脑海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退缩”两个字。

那念头一生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得她心脏一阵阵抽痛。窗外,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她满是泪痕的脸。05五月初的天,苏州河的水汽氤氲,

黏腻地贴在人身上。三百盏荷灯,就在这样一个闷得人喘不过气的夜晚,毫无征兆地,

被人放满了整条河。每一盏灯,都用墨淋漓的行楷写着同一个名字:顾清棠。

光影在水波里碎开,又聚拢,仿佛无数张嘴,在无声地呼喊。苏州的小报次日便炸开了锅,

白纸黑字印着耸动的标题——叶老板豪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欲请顾家女掌柜,

做他那“海棠春睡”新纹样的头一个试衣人。“试衣人”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

扎进顾家人的眼。祖父攥着那张报纸,手抖得不成样子,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倒了下去。

消息传到顾清棠耳朵里时,她正对着一屋子寂静的织机出神。那一瞬,

周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闷响。她抓起一件外衫,

不顾丫鬟的惊呼,疯了一样冲出家门。她必须去问个明白。叶府的大门沉重冰冷,

顾清棠的手拍在上面,震得掌心发麻。门开了,引路人低眉顺眼,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来。

穿过层层叠叠的庭院,她在书房里见到了萧逸。他正临窗而立,身上是件月白色的长衫,

料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润的光。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没有半分意外。“萧逸,

你到底想干什么?”顾清棠的声音发颤,积攒了一路的怒火,在看见他平静无波的脸时,

几乎要烧穿自己,“要把顾家和我,都逼死才甘心吗?”萧逸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她,

目光从她因急促奔跑而散乱的鬓发,落到她攥得发白的指节上。他朝她走近一步,

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选。”他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

“清棠,我不是在逼你,我是在给你一个机会选。”“选什么?”她几乎是咬着牙问。

“顾家与萧氏,保一个。”他说得轻描淡写,内容却字字诛心,“我要你,

亲手把顾氏织机的图纸卖给我。”顾清棠脑中“嗡”地一声,身体晃了晃。那不仅是图纸,

那是顾家几代人的心血,是江南织造的魂。她死死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但没有,他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我会为它寻一座通天的靠山,让它改头换面,

在这乱世里活下去。”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而我……也能借这个由头,

把藏在江南水下的那些前朝旧部,一条条钓出来,为我萧氏,挣一个清白名声。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他抬起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她鬓边垂落的那缕碎发,

动作温柔得像一场幻觉。“清棠,这是我最后一次算计你。”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信我。从今往后,我这条命,我所有的谋划,都交给你,

只被你一人算计。”顾清棠僵在原地,只觉得荒谬至极。一个亲手将她推入深渊,

满手都是不干净的血的人,此刻却用最深情的姿态,向她乞求一个“往后余生”。

这是何等的讽刺。然而,脑海里是祖父倒下的身影,耳边是织机停摆的死寂。绝望像潮水,

一寸寸漫过她的头顶。一瞬间,她脑子里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

如果一切都注定要毁灭,那拉着他一起,又何妨?顾清棠缓缓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

她伸出自己的手,指尖冰凉。“好。”她说,“我做你这最后一计的,收尾人。

”“啪”的一声。两只手掌在空中相击,清脆,利落,像一道斩断过去的惊雷。那不是盟誓,

那是一份用彼此的命运做抵押的契约。从此,黄泉碧落,荆棘刀山,他们注定要一起走了。

06六月,江南的雨季黏腻而漫长,空气里氤氲着湿漉漉的水汽和泥土的腥味。

他们的连环计,就在这片挥之不去的潮湿中,无声地展开了第一环。

顾清棠走进皇商采办局时,指尖触碰着怀中那卷冰凉的丝绸。

她亲手将顾氏世代相传的“醉胭脂”染方呈上,那上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心头剜下的肉。

她垂着眼,看到采办官吏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光芒,那光芒像油灯里爆开的火星,

灼热而丑陋。用这份虚假的传承,她换回了祖父暂时的平安。夜里,

另一份真正的图纸被送了出去。它没有华丽的丝绸卷轴,只是一叠薄薄的麻纸,

上面用细密的线条勾勒出织机的核心构造。当萧逸接过图纸时,

能感到纸张边缘因反复摩挲而起的毛刺,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余温。

这才是顾家真正的根基,是金蝉脱壳的“壳”。织造衙门将在江北重立,

悄无声息地挂靠在宁王名下,远离京城那双窥探的眼睛。顾家在明面上被夺走了命脉,

实则在暗流下获得了喘息之机。暑气渐盛,蝉鸣声声,很快便到了七夕。这一年的七夕,

没有乞巧的热闹,没有喧嚣的戏班,也没有推杯换盏的酒宴。

他们选择了后巷一间荒废许久的小祠堂,神龛上的漆皮已经斑驳脱落,

只有一轮明月从破损的窗格中照进来,洒下清冷的银辉。香是随手折下的野草,酒是清水。

他们并肩对月三拜。“从今往后,你是萧逸,我是顾清棠。”她开口,声音很轻,

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在他心湖漾开圈圈涟漪。“江南不再有叶修与顾掌柜。”那一刻,

他们的过往仿佛被这清冷的月色洗去,只剩下彼此最真实的姓名。他看着她,

月光勾勒出她平静的侧脸,眼中却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萧逸从怀中取出一枚铁扳指,

样式古朴,入手极沉。他将它套在她的拇指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她摩挲着扳指内壁,那里刻着两个字:镇北。那是他失落的故土,是他背负的血海深仇。

她则解下腕上的一副腕鞘,递给他。那是她用蚕沙混合着自己的发丝,一针一线绣成的,

鞘面上是暗色的云纹,低调却坚韧。这信物承载着无声的嘱托与守护。中秋前夜,桂子飘香,

满城都弥漫着甜腻的气息。他们与方绮罗在书房密会,灯火将三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上。

桌案上摊开的,是皇商采办局多年来贪墨的账册与罪证。每一个名字,每一笔款项,

都散发着纸张的霉味和人性的腐臭。这份证据,如同一把淬毒的利刃,

精准地刺向了当年罗织罪名、构陷萧家的那位御史。消息传出,朝野震动。宁王趁势上奏,

请旨重查前朝旧案,以安抚因采办局一案而动荡的江南民心。风向变了,

曾经铁板一块的冤案,终于被撬开了一道裂缝。昭雪之日,似乎触手可及。顾清棠站在窗前,

望着天边那轮即将圆满的明月,心中涌起一阵久违的松弛。她以为,所有的棋子都已落定,

他们终于可以稍稍喘一口气。然而,她忽然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香味。那不是寻常的熏香,

而是一种用西域奇花“焚骨兰”调配的香料,气味幽冷,有凝神静心之效,

却因原料罕见而价值万金。她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这个味道——那个藏在最深处的敌人。

那香味若有似无,仿佛是从庭院的阴影里渗透而来,又像是她的错觉。

她心头那根刚刚松懈的弦,骤然绷紧。所有的胜利与希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巨大的嘲讽。

他们费尽心机布下的连环计,或许从一开始,就落在了对方的棋盘上。真正的杀机,

不是刀剑,而是这缕看似无害的冷香。它无声地宣告,游戏,才刚刚开始。07八月十五,

阖家团圆的日子。苏州城外顾家老宅的庭院里,只闻得到药草在炉火上咕嘟翻滚的苦涩气味。

顾清棠蹲在小炉前,专注地用一把蒲扇控制着火候。炭火的热浪熏得她脸颊微红,

几缕碎发被汗水沾湿,贴在额角。空气里,除了药香,还浮动着一丝桂花的甜腻,秋意已浓。

突然,一阵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碎了满院的寂静。

不是府衙捕快那种零散的靴音,而是制式军靴踏在石板路上,金戈铁甲碰撞发出的整齐回响。

顾清棠扇火的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心,猛地向下坠去。

“砰——”一声巨响,门板被暴力踹开,木屑纷飞。

身着赤黑两色飞鱼服的禁军如潮水般涌入,森然的刀光瞬间割裂了午后温暖的阳光。

为首的男人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径直锁定了院中的顾清棠。

他腰间的令牌在日光下晃了一下,上面的“皇商采办局”几个字刺痛了她的眼睛。是高永宁。

天子近臣,专办钦案,他的出现,意味着滔天大祸。不等顾清棠做出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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