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血溅佛堂寒山寺的钟声在黄昏里震颤,林峰的脸被死死按在蒲团上,
粗糙的布纹磨得他颧骨渗血。慧明方丈的僧鞋踩在他后脑,力道之大,
让他听见自己颈椎发出的哀鸣。“施主,”慧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檀香味的慈悲,
“佛门清净地,岂容你放肆?”林峰的眼珠竭力上翻,透过扭曲的视线,
看见婉娘被两个武僧反剪双臂,她那身水红色的嫁衣在暮色里像一滩渐渐冷却的血。三日前,
他们还在村口的槐树下交换婚帖,今日花轿刚到山脚,就被这群秃驴截住。
“放开她...”林峰嘶吼,吞进满口香灰。慧明俯身,108颗沉香佛珠垂落,
轻轻扫过林峰爆满青筋的额角。“此女与佛有缘,当入我寒山寺供奉。”婉娘的哭喊被捂住,
变成闷在胸腔里的呜咽。林峰看见她绣着并蒂莲的鞋面在石砖上疯狂摩擦,踢散了满地经幡。
他疯狂挣扎,却被武僧的棍子压住脊椎——那是去年修缮寺塔时摔伤的旧处,
剧痛瞬间抽干了他的力气。“方丈乃皇上亲封护国法师,”县太爷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官靴谨慎地避开溅落的血点,“他说有缘,便是天意。”林峰喉头腥甜。三个月前,
就是这个县太爷亲手给他和婉娘写的婚书,如今却像条哈巴狗垂手立在慧明身后。
他忽然想起婉娘昨夜在灯下说的话:“慧明方丈的寺院有良田万顷,僧兵三千,
连圣上都称他活佛...”僧靴终于抬起。林峰瘫在地上,看见慧明执起婉娘的手,
将一串伽楠木佛珠套上她腕间。夕阳透过殿门,给和尚光溜溜的后脑镀上金辉,
那身金线绣制的袈裟晃得人眼晕——听说慧明经营的香药生意已开遍十二行省,
连波斯商队都要向他缴纳厘金。“好生照看女菩萨。”慧明吩咐,武僧便拖着婉娘往深殿去。
经过门槛时,婉娘突然回头,嘴唇翕动着说了三个字。没有声音,
但林峰读懂了——是“漕帮”。他浑身一震。是了,婉娘的父兄都在漕运讨生活,
而慧明的商船正是靠着漕帮庇护才垄断了运河...“施主还不悟吗?”慧明转身,
袈裟翻涌如云霞。他指尖捻着一枚玉扳指,那是去年漕帮帮主献给寺院的贡品。“红尘皆苦,
不如皈依我佛。”棍棒如雨落下时,林峰蜷成虾米,死死盯着殿角那尊弥勒佛。
笑口常开的金身映出他扭曲的倒影,也映出慧明腰间晃动的金钥匙——传说能打开寺库,
里面堆着够买下半座江山的财宝。最后意识涣散前,
他听见慧明对县太爷笑谈:“明日让漕帮把今年的供奉送来,
就说...佛祖要扩建极乐世界。”——————半年后,
林峰拖着瘸腿走过寒山寺外的长街。寺墙新刷了金粉,慧明的画像被裱在琉璃框里,
下面刻着“护国普济大禅师”。来往香客都在传,方丈新得的麟儿百日宴上,
皇上钦赐了长命锁。桥头贩卖的婢女悄悄指给他看:“那就是方丈夫人。
”婉娘抱着繈褓站在银杏树下,曾经的嫁衣换成云锦袈裟,腕间伽楠木珠已包了浆。
她低头逗弄婴儿时,颈后露出一小块暗红——是林峰最后看见她时,
她发钗刺破喉咙留下的疤。婴儿突然啼哭,金线绣的虎头帽滑落。
林峰瞳孔骤缩——那孩子右耳后,分明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朱砂胎记。
第二章剃度林峰在寒山寺外的石桥上站了三天三夜。
雨水顺着破碎的屋檐浇透他褴褛的衣衫,额角被慧明踩出的旧伤溃烂流脓。
桥下运河水浑黄如汤药,倒映着寺顶新镀的金瓦——那是用婉娘的嫁妆熔铸的,
半个月前他亲眼看见慧明的商队拉着十车金器进寺。第四日破晓,
他抓起桥墩的青苔往嘴里塞。腥臭的绿浆混着雨水下咽时,身后传来木屐叩响石板的清音。
“求死易,求生难。”灰衣僧人的斗笠压得很低,露出下颌一道陈年刀疤,
“施主眼中还有火。”林峰蜷在桥栏边冷笑。自从那日见过婉娘,
城里都在传他被慧明打断了脊梁,连街边乞儿都敢往他瘸腿上吐口水。“寒山寺的钟声一响,
全城的狗都要跪迎。”他啐出嘴里的血沫,“大师不怕惹祸上身?”僧人掀开斗笠,
额间九点戒疤如星斗排列:“贫僧玄奘,从长安来。”他蹲下身,
枯瘦的手指突然按上林峰腐烂的额角,“慧明用漕运的银子给贵妃修佛堂,
用香火钱放印子钱逼死七十六户蚕农——施主可知为何无人敢管?”林峰疼得抽气,
却见玄奘从袖中取出一枚铜印。印钮是睚眦造型,印文赫然刻着“稽查僧录司事”。
“三年前,朝廷设僧录司监察天下寺院。”玄奘的声音像淬火的铁,
“已有三位巡司‘意外’圆寂在寒山寺辖内。”雨水突然变得滚烫。
林峰看见铜印在晨曦中泛青光,忽然想起婉娘被拖走时唇语的那个“漕”字。
他撑着桥栏踉跄起身,瘸腿在石板上敲出笃笃回响。“我要出家。
”玄奘的禅房藏在城南陋巷。香案上供着尊开裂的韦陀像,断裂的降魔杵用麻绳勉强捆着。
“韦陀菩萨曾立誓护法,见邪魔不除,自碎金刚杵。”玄奘点燃柏香,青烟缭绕中取出剃刀,
“今日老衲为你削发,他日你若堕魔道...”“弟子自行了断。”林峰跪在蒲团上,
盯着墙上《地狱变相图》里受刑的恶僧。画中油锅沸腾,
正是慧明常挂在嘴边的“八寒地狱”。剃刀落下时,他听见窗外飘来寒山寺的晨钟。
第一缕头发落地,想起婉娘被伽楠木珠套住的手腕;第二缕落下,
想起婴儿耳后那点朱砂胎记;当头顶最后一丝烦恼丝断开,他忽然伸手握住锋刃。
鲜血顺着刀槽滴在韦陀像上。“弟子愿受五戒。”他盯着掌心翻卷的皮肉,“唯杀戒不守。
”玄奘沉默良久,从经柜底层取出一只铁函。函中并非经书,而是摞满血手印的状纸,
最上方是张漕帮运盐的秘图。“三日后盂兰盆会,慧明要在放生池讲《仁王经》。
”老僧指尖点住图中某个码头,“届时各州县官员皆在,正是查验漕运账册的时机。
”林峰摸着自己光溜的头皮,触到结痂的戒疤时微微刺痛。铜镜里映出个陌生僧人,
唯有眼中那簇火苗愈烧愈烈。“师父需要我做什么?”“慧明最近在找命格属火的孩子镇塔。
”玄奘将铁函推过来,“你耳后胎记恰是离火纹。”暮鼓响起时,林峰披上玄奘准备的袈裟。
月白僧衣内衬缝着漕帮的暗桩图,袖袋里藏了包朱砂——遇水则化,状若血痕。他推开木门,
看见八个武僧举着火把堵在巷口。为首者额有刀疤,正是当日踩断他脊椎的慧明首徒。
“奉方丈法旨,”武僧的棍风扫落檐上青瓦,“请师弟回寺镇塔。”林峰合十躬身,
僧袖垂落时,朱砂粉悄无声息洒入积水。在众人惊愕注视中,他踏着满地“血水”走向火把。
“有劳师兄引路。”他微笑,戒疤在火光中红得像刚挖出的心脏,
“贫僧正要去拜会...亲生孩儿。”第三章法海修罗林峰的僧鞋踏进寒山寺山门时,
八名知客僧同时合十躬身。他月白袈裟的袖口暗绣金线,
那是玄奘连夜从宫中请来的御赐袈裟,比慧明那件旧袈裟规制高了整整三品。
“师弟终于来了。”慧明站在大雄宝殿前,手中沉香佛珠捏得咯吱作响。
他今日特意换上贵妃新赐的紫金袈裟,却仍比林峰矮了半寸金线。
林峰的目光掠过他发青的指节,望向殿内鎏金佛像。三个月前他就是在这里被踩断肋骨,
如今香案已换成紫檀木,蒲团全用苏绣缝制。“方丈师兄。”林峰合十还礼,
袖中漕帮密图擦过内衬发出细响,“贫僧奉旨稽查僧录,特来协助师兄整顿寺务。
”慧明突然大笑,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好个奉旨稽查!不知师弟要如何整顿?
”“譬如...”林峰指尖轻点,
十八武僧突然从廊下涌出——全是玄奘暗中安排的僧录司暗卫,
“清查放生池底的三百根金梁。”满场哗然中,林峰踱到经幢旁,随手翻开本《金刚经》。
书页间夹着盐引票据,墨迹与漕帮账册的副本如出一辙。当夜暴雨如注,
林峰站在藏经阁顶楼。透过琉璃窗,看见慧明亲自举伞将转运使送上马车,
车辕压过青石板时发出沉重的金属摩擦声。“查清了。”玄奘从经柜后转出,
僧衣下摆沾着泥水,“放生池通着运河暗渠,每旬三更运银船。
”林峰摩挲着新任住持的玉牌。今日午后他刚用僧录司铜印截下慧明的茶税,
那秃驴当场捏碎了最爱的和田玉钵。“不够。”他推开窗,雨水斜打进眼,
“要让他也尝尝椎骨尽碎的滋味。”翌日讲经,林峰故意选在慧明常坐的莲花座。
当众僧看见他袖中滑出的御赐《法华经》时,慧明正跨进殿门,
紫金袈裟在晨光里晃得像团将熄的炭火。“师弟可知何为贪嗔痴?”慧明指尖凝着内力,
经案悄然裂开细纹。林峰抚过经卷扉页的龙纹,忽然将整册经书掷向殿柱。纸张纷飞间,
露出夹页里盖着贵妃印的密信——正是慧明与漕帮瓜分盐利的罪证。“师兄,
”他俯身拾起一页经纸,轻轻按在慧明颤抖的手背上,“该做早课了。”暮钟响起时,
小沙弥来报慧明闭关。林峰在禅房慢条斯理地煮茶,看着茶叶在沸水里浮沉如众生。窗外,
玄奘安排的武僧已守住所有通道,经书里夹带的账册副本正被连夜誊抄。他端起茶盏,
瞥见铜镜里自己光洁的头颅。戒疤结痂处微微发痒,像有火苗在皮肉下窜动。
第四章国舅擎天当第三百个婢女的名册摔在公堂之上时,扬州刺史的惊堂木停在了半空。
绢帛展开足有三丈长,墨迹记载着从江南各地搜罗的少女。最小的才十二岁,
名册旁还散落着绣鞋、香囊等信物,最刺目的是一枚刻着“慧明”梵文的金锁片。“妖僧!
”人群里爆出哭喊,有个老妇挣扎着要扑上来,“我女儿被掳时还戴着孝啊!
”林峰立在堂前,任狂风卷起他的袈裟。今日他特意选了玄奘送的五品执法僧服,
玉色袈裟在烈日下泛着冷光。慧明被武僧押跪在旁,紫金袈裟沾满百姓掷来的烂菜叶。
“除淫戒外,”林峰拾起那枚金锁片,“慧明方丈还私吞漕粮七万石,
在放生池底铸银窖...”话未说完,街面忽然传来鸣锣喝道声。
八抬轿辇在锦衣卫簇拥中冲破人墙,轿帘掀处,蟒袍玉带的老者捻着翡翠朝珠踱出,
腰悬的金牌刻着“如朕亲临”。
扬州刺史当场软倒案下:“国舅爷...”慧明突然挣开束缚,
匍匐抱住老者的靴子:“舅舅!他们要害外甥!”林峰指节捏得发白。
他认得这老者——当朝国舅爷张岱,掌管全国盐铁漕运,贵妃的生父。原来慧明所谓的靠山,
竟是血浓于水。“小师父。”张岱的朝靴碾过慧明颤抖的手指,笑吟吟拾起地上名册,
“这些婢女,是老夫寄放在寺里为娘娘祈福的绣娘。”他随手将名册掷向香炉,火苗窜起时,
百姓的哭骂瞬间死寂。两个锦衣卫抬来鎏金木箱,箱盖开启时,
满场倒吸冷气——竟是三百道盖着凤印的宫女籍契。
“至于银窖...”张岱从袖中抽出一卷黄绫,“陛下刚下旨拨款重修寒山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