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章在手心攥得滚烫，尽管它的本质是冰冷的金属。

陈默站在洗手池前，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双手，试图洗去那并不存在的触感。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慵懒淡漠，而是沉淀着一种锐利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警惕。

“黄金天平……”他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三年前，“教授”案中，每个与核心相关、却又在法律边缘游走的受害者身边，都会出现一个类似的标记，形态各异，但核心意象无一例外，都是“审判”。这枚天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精致，更……咄咄逼人。

它不是“教授”的风格，却继承了“教授”的核心理念，甚至带着一种青出于蓝的炫耀。

是模仿犯？还是……那个他最不愿猜想的可能？

他将徽章小心地藏进内袋，又将那个装有金属碎屑的证物袋密封好。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闭上眼睛，再次回溯刚才那短暂却信息量巨大的“死亡回溯”。

推搡的手，电子音，强烈的愤怒情绪……这指向性太明确了。

王宏远不是意外死亡，他是被谋杀的。而且，凶手在行凶时，带着一种执行“审判”般的冷酷与刻意。

麻烦，果然还是来了。

一整天，陈默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机械地完成其他几具遗体的常规处理工作，尽量避免与任何人进行不必要的交流。同事们都习惯了他的沉默，并未察觉异常。

下午，馆里传来消息，检察院的人要来了解王宏远遗体的情况，据说王宏远涉及的另一桩经济案还没查清，人就没了，那边需要核实一些细节。

陈默的眉心跳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的工具间，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那些已经光洁如新的器具。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工具间门口。

陈默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擦着手里的刮刀。

“陈默先生？”一个清冽的女声响起，音色悦耳，却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谨。

陈默这才缓缓转过身。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女人。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职业套装，勾勒出干练的身形。她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站姿挺拔，目光正毫不避讳地落在陈默身上。她的五官很漂亮，是那种带有攻击性的明艳，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清澈，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抵核心。只是在那锐利之下，陈默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隐藏得很深的疲惫，以及某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我是市检察院的检察官，苏清月。”她出示了证件，“关于王宏远的遗体，有些情况想向你了解一下。”

陈默点了点头，没说话，示意她继续。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比正常情况下要长了零点几秒。这位苏检察官，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她太年轻，眼神却太老成。

“王宏远的遗体是你负责处理的？”苏清月走进来，目光扫过整洁得过分的工具间，最后回到陈默脸上。

“是。”

“过程中，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问得直接，目光紧盯着陈默，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陈默的心微微一沉。他面上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异常？苏检察官指的是什么？坠楼造成的损伤符合描述，我们只负责修复。”

苏清月没有立刻回答，她往前走了一步，距离拉近，陈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类似于书卷和咖啡混合的气息，与这殡仪馆的氛围格格不入。

“比如，”她压低了声音，只有两人能听清，“不属于坠楼伤的痕迹？或者……遗体上有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陈默的呼吸几不可查地滞了一瞬。她知道了什么？还是仅仅出于职业敏感的试探？

他垂下眼睑，看着手里光可鉴人的刮刀，避开了她那过于具有穿透力的目光。“没有。”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一切正常。”

苏清月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然后，她换了个问题：“王宏远是我们正在调查的一起重大商业欺诈及贿赂案的关键证人。他的意外死亡，让很多线索断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和……不甘。

陈默抬眼看她：“我只是个入殓师，苏检察官。活人的事情，我不清楚。”

苏清月微微蹙眉，似乎对他的这种态度有些不满，但良好的教养让她没有发作。“如果之后想起任何细节，无论多微小，请务必联系我。”她递过来一张名片，纯白色，上面只有她的名字、职务和一个工作电话。

陈默看了一眼，没有立刻去接。

苏清月的手悬在半空，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王总的死，或许没那么简单。”她忽然又说了一句，声音更低了，带着某种暗示，“我们调查发现，近期有几起类似的‘意外’，背后都有些耐人寻味的巧合。”

陈默的指尖微微一动。他抬眼，再次对上苏清月的目光。这一次，他在她眼中看到了不仅仅是职业性的探究，还有一种……执着。一种不查明真相绝不罢休的执着。

他沉默地接过了名片。指尖与名片接触的瞬间，他没有任何异常的“回溯”感，这让他暗自松了口气。看来他的能力只对逝者生效。

“我只是个入殓师。”他重复了一遍，将名片随意地放在了旁边的工具台上。

苏清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干脆，利落。

陈默站在原地，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他低头，看着工具台上的那张白色名片，眼神复杂。

苏清月……检察官……关键证人……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开始向着一个中心汇聚。而那个中心，就是王宏远的死亡，以及那枚象征着“审判”的黄金天平。

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拨通了一个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主动联系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粗犷而警惕的男声：“谁？”

“是我。”陈默的声音很低。

那边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出一句粗口：“……陈默？！**还敢打电话来？！三年前……”

“老赵，”陈默打断他，语气平静无波，“帮我查点东西，关于昌明集团王宏远坠楼案，特别是现场勘查报告里，有没有提到过一枚……黄金做的天平徽章。”

电话那头的老赵，是他在警队时唯一还保持着些许联系的老同事，如今在档案部门，消息灵通。

老赵的声音瞬间严肃起来：“黄金天平？你什么意思？陈默，你别又掺和进……”

“帮我查一下。”陈默的语气不容置疑，“算我欠你一次。”

不等老赵回应，他便挂断了电话。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苏清月的出现，印证了他的猜测。王宏远的死，绝非孤立事件。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法官”，已经开始落子。

他，似乎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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