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灰白色的光勉强挤进窗帘缝隙。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了一下，屏幕亮起。

王经理的短信：【陈先生，巨幕已谈妥，顶级设备，三倍价，团队正连夜进场安装调试！司仪那边已沟通好，按您吩咐修改串词！U盘接收没问题！请放心！】

放心？

我看着那行字，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放心得很。钱砸下去，果然没有办不成的事。三倍价？只要能确保明天那场戏足够“精彩”，三十倍我也掏。

没回信息。我把手机丢回床头柜，掀开被子下床。身上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皱巴巴的，带着一夜未眠的颓败气息。走进浴室，拧开冷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瞬间充斥狭小的空间。我捧起冰冷刺骨的水，狠狠泼在脸上。

水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往下淌，滴在T恤领口。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或者痛苦。只有一片寒潭般的死寂，深处却烧着一簇冰冷的火。

冷静。必须绝对的冷静。

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戏台子搭好了，主角还没登场呢。

我换上干净的衬衫和西裤，动作机械，一丝不苟。今天还有很多“戏”要演。

开车去林薇薇爸妈家接她。一路上，城市的喧嚣被车窗隔绝在外，车内安静得可怕。收音机里放着甜腻的情歌，被我烦躁地一把关掉。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U盘里的画面，胃里又是一阵翻搅。我死死攥着方向盘，指关节捏得发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路况上。

到了林家别墅门口。气派的雕花铁门敞开着，院子里停了好几辆车，都是林薇薇那些伴娘闺蜜的。人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嘻嘻哈哈的喧闹声，夹杂着夸张的尖叫和笑声。

“哎哟！新娘子太美啦！”

“薇薇！这锁骨！这腰！羡慕死我了！”

“张教练功劳不小吧？这线条练得！”

“去你的！乱说什么呢！”林薇薇娇嗔的声音传出来，带着点得意。

张教练。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我耳膜。我脚步顿在门口，身体瞬间僵硬。里面那些女人还在肆无忌惮地调笑。

“哈哈，开个玩笑嘛！不过薇薇，你家陈默真是捡到宝了，又漂亮身材又好！”

“就是就是，明天婚礼，肯定亮瞎全场！”

我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脸上肌肉调动起来，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带着点疲惫的笑容，推开了别墅厚重的实木大门。

“哟！新郎官来啦！”一个眼尖的伴娘看到我，立刻起哄。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林薇薇穿着洁白的晨袍，被一群穿着粉色伴娘服的女孩簇拥在中间，正坐在梳妆台前，发型师在给她做头发。她闻声转过头，看到我，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容，站起身，提着晨袍裙摆小跑过来。

“老公！你怎么才来呀！”她扑进我怀里，手臂自然地环住我的腰，仰起脸，一双化了精致眼妆的大眼睛看着我，里面盛满了……虚假的甜蜜。“昨晚睡得好吗？是不是紧张得睡不着？”

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那股甜腻的、熟透水蜜桃的味道。昨天还觉得闷，此刻只觉得恶心。胃里那股翻搅感又涌了上来。她贴在我胸口，温软的身体，曾经让我迷恋的温度，现在只觉得像贴着一条冰冷的毒蛇。

我强忍着推开她的冲动，手臂僵硬地、象征性地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甚至带上点恰到好处的“紧张”沙哑：“嗯，是有点。事情多。”我的目光扫过她精致的脸，落在她光洁的脖子上。那里，靠近锁骨的地方，似乎……有一小块淡淡的、不太明显的红痕？像被用力吮吸过。

昨晚单身夜？和闺蜜聚会？

呵。

“哎呀，新娘子快坐回去！头发还没做好呢！”一个伴娘笑着催促。

林薇薇这才松开我，又娇嗔地看了我一眼：“老公，你先坐会儿，吃点东西。我马上就好！”她转身，裙摆轻盈地飘动，又坐回了梳妆台前。

我走到客厅角落的沙发坐下，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份婚礼流程单，假装低头看着。眼角的余光却像冰冷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整个客厅。

林薇薇的妈妈，我未来的岳母，正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她保养得宜，五十多岁看着像四十出头，脸上堆着热情洋溢的笑，把水果盘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小默啊，快吃点水果，垫垫肚子。今天有的忙呢！”她语气亲热，带着一种丈母娘看女婿的满意，“昨晚薇薇回来还念叨你呢，说怕你太累。你看看，我们薇薇多体贴你！娶到她，真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哟！”她说着，还亲昵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福气？

我心里冷笑，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一点“腼腆”和“感激”：“谢谢阿姨。薇薇……是很好。”好到在酒店床上对别的男人喊“猛哥好棒”。

林薇薇她爸，林国栋，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看报纸。他身材微微发福，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有种成功商人的派头。他放下报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也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满意：“小默啊，帝景豪庭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听说今天还有几个我们生意上的重要伙伴要来，场面可不能出半点差错。”他的语气带着习惯性的命令口吻。

“爸，您放心。”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语气恭敬，眼神却平静无波，“都安排好了。酒店王总亲自盯着，婚庆公司那边也确认了无数遍。宾客名单、座位、流程，万无一失。”我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您交代的那几位老总的位置，都安排在最好的主桌旁边。”

“嗯。”林国栋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年轻人，稳重。”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点男人间的“体己话”意味，“薇薇有时候是有点小性子，你多担待。结了婚就好了。女人嘛，哄哄就听话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们林家就薇薇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的，以后还不都是你们的？”

他这话，暗示性十足。林家的产业，林薇薇的“身价”。

换做一天前，我或许还会觉得这是长辈的认可和托付。现在听来，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令人作呕的算计和施舍。他们林家，把女儿当成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而我，就是那个被蒙在鼓里、欢天喜地接盘的冤大头。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保持着清醒和脸上那副温顺的“女婿”面具。

“是，爸。我明白。”我垂下眼，声音平稳，“我会对薇薇好的。”

“好！好！”林国栋哈哈一笑，显然对我的“识相”很满意。

这时，林薇薇那边头发似乎做好了。她站起身，对着镜子左右照着，又引来伴娘们一片夸张的赞美。

“完美！太美了！”

“薇薇，你今天绝对是全城最美的新娘！”

“陈默！快看你老婆！美不美！”

林薇薇被簇拥着，像个骄傲的公主，转过身，提着裙摆，朝我俏皮地眨眨眼，摆了个姿势，甜腻地问：“老公，好看吗？”

客厅里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林国栋夫妇也含笑看着我，等着我的反应。

我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洁白的晨袍，精心打理的发型，无可挑剔的妆容。确实很美。像一朵精心培育、娇艳欲滴的……食人花。

胃里那股恶心感又翻涌上来。我强行压下去，嘴角努力向上弯起，扯出一个足够“惊艳”和“深情”的笑容，声音刻意放得温柔，带着点“看呆了”的微哑：

“好看。”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缓慢地说，“薇薇，你今天……美极了。”

美得让我想亲手撕碎你这张虚伪的皮囊。

这后半句，死死地压在我的舌根底下，带着血腥味。

林薇薇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灿烂得晃眼。她像只快乐的蝴蝶，提着裙摆轻盈地转了个圈。

“好啦好啦！新娘子赶紧去换主纱啦！时间快到了！”伴娘们笑着把她推进了里面的房间。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热闹的交谈。林国栋夫妇满意地低声说着什么。我重新低下头，看着手里那份印着我和林薇薇名字的婚礼流程单。指尖冰凉。

流程单上清晰地印着：

【14:28-14:35播放新人甜蜜过往VCR】

甜蜜过往？

我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个时间点。

快了。

林薇薇，张猛。

你们期待的“大场面”，很快就要来了。

希望你们的心脏，足够强壮。

帝景豪庭酒店。

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得近乎炫目，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氛、昂贵食物和无数种香水混合的奢靡气味。巨大的宴会厅被布置得如同童话里的宫殿，雪白的玫瑰、闪烁的灯串、金色的流苏……极尽奢华。

宾客如潮。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西装革履的男人，珠光宝气的女人，脸上都挂着或真诚或客套的笑容。交谈声、碰杯声、背景舒缓的钢琴曲，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冲击着耳膜。

我站在宴会厅侧门通往主舞台的通道口，一身笔挺的手工定制黑色礼服，胸口别着新郎的礼花。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得体的微笑，迎接着每一位上前道贺的宾客。

“恭喜恭喜啊陈默！”

“新娘子呢？藏起来啦？哈哈！”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陈总，林总，好福气！娶到这么漂亮的儿媳妇！”

林国栋夫妇就站在我旁边不远处，红光满面，被一群生意伙伴和贵妇名媛簇拥着，接受着潮水般的恭维。林国栋挺着微微发福的肚子，笑声爽朗，意气风发。他老婆则挽着他的手臂，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骄傲，仿佛今天不是嫁女儿，而是林家财富和地位的一次盛大展示。

“哪里哪里，小默这孩子踏实，我们薇薇有眼光！”林国栋笑着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