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两个孩子自己处得好，我们做长辈的也就放心了。”林薇薇妈妈矜持地笑着，眼神扫过我，带着施舍般的满意。
虚伪的赞颂像粘稠的糖浆，糊满了整个空间。每一句“恭喜”，每一张笑脸，都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胃里那股熟悉的翻搅感从未停歇，但我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甚至因为用力维持而显得有些僵硬。
“陈先生。”一个穿着婚庆公司制服的工作人员小跑过来，脸上带着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声音压得很低，“王经理让我来跟您最后确认一下，设备…都没问题。巨幕调试好了，清晰度绝对顶级。音响也测试过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我西装内袋的位置，“那个…U盘？”
我微微侧身，挡住其他人的视线，手探进内袋，指尖触碰到那个冰冷坚硬的小方块。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皮肤。我把它拿出来，没有看，直接递过去。
工作人员双手恭敬地接过那个小小的黑色U盘，像捧着什么极其危险又极其重要的圣物，脸色更紧张了。“陈先生您放心，王经理亲自在控台盯着，只等您…等您的信号。”他咽了口唾沫，“司仪那边也交代好了，就按您说的词。”
“嗯。”我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人头攒动的大厅，掠过林国栋志得意满的脸，最后落在主舞台侧面的巨大幕布上。此刻，它被一层喜庆的红色绒布覆盖着，像一头沉睡的、即将苏醒的狰狞巨兽。
“去吧。”我说。
工作人员如蒙大赦，紧紧攥着U盘，飞快地消失在通往后台控台的通道里。
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了一下，掌心一片冰凉湿滑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一下，又一下。不是紧张。是一种冰冷的、即将释放某种毁灭性力量的……亢奋。
“老公！”甜腻的呼唤自身后传来。
我转过身。
林薇薇在伴娘们的簇拥下，终于出现了。她穿着那件价值不菲、缀满碎钻的拖尾主纱，层层叠叠的蕾丝和薄纱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和傲人的曲线。头发盘成精致的发髻，戴着闪亮的钻石冠冕，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新娘妆，红唇娇艳欲滴。她确实美得惊人，像一朵在聚光灯下盛放到极致的白玫瑰。此刻，她脸上洋溢着幸福到极点的光芒，眼神亮得惊人，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朝我伸出手。
“老公，我好紧张呀！”她声音娇嗲，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颤抖，惹得旁边的伴娘们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
我伸出手，握住了她递过来的、戴着白色蕾丝长手套的手。她的手心温热，甚至带着点汗湿。曾经让我心动的柔软触感，此刻只觉得像握着一块油腻的腐肉。
“别紧张。”我听到自己用极其温柔的、带着安抚力量的声音说，甚至还对她笑了笑，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你今天最美。所有人都在看着你呢。”
我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的肩膀和锁骨。晨袍下那块可疑的红痕，已经被厚厚的遮瑕膏完美掩盖，只留下无瑕的雪白。
“嗯！”她用力点头，脸上绽放出更灿烂的笑容，紧紧回握住我的手，身体也依偎过来，小鸟依人。“有你在，我不怕！”
宾客们的目光瞬间被这对“璧人”吸引，闪光灯此起彼伏。赞叹声、掌声再次响起。
“太美了！”
“真是天造地设！”
“林总，好福气啊！”
林国栋夫妇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仿佛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司仪充满磁性的声音通过音响响彻全场：“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亲朋好友！吉时已到！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今天最幸福的一对新人——新郎陈默先生，新娘林薇薇**，步入这神圣的婚礼殿堂！”
庄严的婚礼进行曲响起。
如雷的掌声瞬间爆发，几乎要掀翻屋顶。
我挽着林薇薇的手臂。她紧紧依偎着我，脸上是梦幻般的幸福笑容，脚步轻盈，每一步都踏在红毯上，踏在所有人的艳羡和祝福中。红毯两侧是亲友们祝福的笑脸和不断闪烁的相机灯光。空气里弥漫着玫瑰的甜香和香槟的气泡感。
这条通往主舞台的路，不长。但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身边这个女人温热的体温，甜腻的香气，幸福的笑容，都变成最恶毒的诅咒，缠绕着我。U盘里的画面，张猛那张得意猥琐的脸，林薇薇放浪的**……像失控的幻灯片，疯狂地在脑海里闪回、切割。
“……默，我好幸福。”林薇薇侧过头，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上，带着她特有的甜腻香水味，“谢谢你给我这么完美的婚礼。我爱你。”
我爱你。
这三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捅进我早已麻木的心脏深处，搅动了一下。
我脸上的笑容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弧度，甚至侧头，用最温柔深情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我也爱你，薇薇。”
红毯尽头的主舞台近在眼前。追光灯刺眼地打在我们身上。司仪站在舞台中央，笑容满面。
我们终于站定在舞台中央，面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上千双眼睛。聚光灯烤得人皮肤发烫。林薇薇的手依旧紧紧挽着我的胳膊，身体微微靠着我，显得那么依赖和幸福。
司仪开始了他热情洋溢的主持。介绍新人，介绍双方家长，讲述着“浪漫的爱情故事”……每一个字都像裹了蜜糖的毒药。林国栋夫妇被请上台，又是一番感人肺腑（虚伪至极）的发言，说到动情处，林薇薇还适时地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引来台下阵阵感动的低语。
冗长的仪式环节一项项进行。交换戒指，宣读誓言……
“我愿意。”林薇薇的声音带着幸福的哽咽，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我愿意。”我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台下掌声雷动。
终于，流程走到了最后一项。
司仪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充满了煽动性的热情，他抬手，指向舞台后方那块被红色绒布覆盖的巨大幕布：“今天，是陈默先生与林薇薇**人生中最重要、最幸福的一天！他们一路走来，共同经历了无数的甜蜜与感动！此刻，就让我们通过一段精心**的VCR，一起重温这对新人最珍贵、最美好的回忆！共同见证他们爱情的点点滴滴！”
他张开双臂，声音激昂：“现在，让我们一起——屏息期待！请看大屏幕！”
全场灯光配合地暗了下来。只有几束追光灯打在舞台中央的我和林薇薇身上，以及……那块巨大的、被红色绒布覆盖的幕布上。
所有的交谈声瞬间停止。上千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块幕布，充满了期待和祝福。宴会厅陷入了短暂的、庄重的寂静。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和空调出风的细微声响。
林薇薇似乎也被这气氛感染，更加用力地挽紧了我的手臂，侧过头，对我露出一个甜美的、带着无限憧憬的笑容，轻声说：“老公，要放我们的VCR了……”
我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那是幸福的激动。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目光却越过她甜美的笑脸，投向前方控台的方向。黑暗里，控台的位置亮着几盏微弱的指示灯。我知道，王经理，还有那个拿着U盘的工作人员，此刻一定正死死地盯着我。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所有的情绪——被背叛的剧痛、刻骨的恶心、焚心的怒火——在这一刻，被压缩到极致，然后被一种冰冷的、近乎非人的理智彻底冻结。
就是现在。
我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动作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冰冷的遥控器。上面只有一个醒目的红色按钮。
追光灯的光柱里，我那只抬起的手，握着遥控器的动作，清晰地暴露在所有人眼前。台下前排，林国栋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疑惑地看向我的手。
林薇薇也感觉到了我的动作，她脸上的笑容顿住，有些茫然地顺着我的目光看向我抬起的手，又看向我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脸。
“老……”她下意识地想开口。
我没有给她机会。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期待中，在司仪那句“最珍贵回忆”的余音里，在追光灯聚焦的舞台上，在身侧新娘茫然又带着一丝不祥预感的注视下——
我的拇指，稳稳地、用力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播放键。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按键声，在死寂的大厅里，却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下一秒。
滋啦——
巨大的电流声猛地炸响！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锯开了凝固的空气！
紧接着——
“啊……猛哥……慢点……”
“嗯……你好棒……再用力……”
女人放浪粘腻到极致的**，男人粗重浑浊的喘息，肉体激烈碰撞的黏腻拍打声……毫无预兆地，以最大的音量，如同海啸般从环绕整个宴会厅的顶级音响里狂涌而出！
与此同时！
唰——！
覆盖巨幕的红色绒布瞬间滑落！
刺眼的高清画面，如同最残酷的审判之眼，猛地投射在巨大的屏幕上！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
晃动昏暗的酒店房间背景！
凌乱的白色床单！
两具白花花的、激烈交缠、疯狂蠕动的肉体！
女人跪趴着，黑色长发散乱，仰着头，脸上是沉溺的迷醉和放荡！那张脸，赫然是此刻站在舞台中央、身穿圣洁婚纱的林薇薇！
她身后的男人，**着健壮的上身，脖子上挂着那条标志性的白毛巾，脸上带着征服者的狞笑和餍足！正是那个健身教练，张猛！
高清。巨幕。顶级音响。
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每一个声音都震耳欲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台下，上千名宾客。前一秒还洋溢着祝福笑容的脸，瞬间凝固。眼睛猛地瞪大，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急剧收缩。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形成一个又一个滑稽的“O”形。所有的表情——笑容、感动、期待——如同被泼了强酸的油画，瞬间扭曲、剥落，只剩下**裸的、极致的惊骇和呆滞。
整个帝景豪庭最奢华的宴会大厅，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绝对的死寂。
上千人，如同被集体施了定身咒，石化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止了。只有那巨大屏幕上不堪入目的画面在疯狂晃动，只有那刺耳的、放荡的**和喘息在空旷死寂的大厅里肆无忌惮地回荡、撞击！
啪嗒！
前排，一个贵妇手中的香槟杯失手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这声音，在死寂中却如同惊雷！
凝固的时间，被这一声轻响猛地砸碎了！
“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尖叫，猛地撕裂了死寂！像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了所有人的耳膜！
是林薇薇。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比身上的婚纱还要白。那双几分钟前还盛满幸福和甜蜜的大眼睛，此刻瞪得几乎要裂开，里面是崩溃到极致的惊骇、恐惧和难以置信！她像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厉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婚纱下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她猛地松开我的手臂，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疯狂地、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不——！！！关掉！关掉它！！！啊——！！！”
她的尖叫如同一个信号。
轰——！！！
死寂的大厅彻底炸了！
如同滚烫的油锅里被泼进了一瓢冰水！巨大的、混乱的、冲天的哗然声浪瞬间爆发！席卷了整个空间！
“我的天哪！！！”
“那是……林薇薇？！”
“那个男的是谁？健身教练？！”
“**！**！**！！”
“拍下来了！快拍下来！”
“疯了！这新郎疯了吗？！”
“造孽啊！林家……林家这脸……”
“快看林总！”
所有的目光，瞬间从巨幕上那不堪入目的画面，转向了舞台一侧。
林国栋和他老婆，就站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林国栋脸上的红光和得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人般的灰败。他眼睛死死盯着巨幕，眼珠子像要从眼眶里爆出来，嘴巴大张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他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一只手猛地捂住了胸口，脸上瞬间浮起一种极其痛苦、极其扭曲的神色。
“老林！老林你怎么了？！”他老婆尖叫着去扶他，声音都变了调。
但晚了。
林国栋身体猛地一挺，像根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重重地朝后倒了下去！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老婆的尖叫声陡然拔高，变成了绝望的哭嚎：
“老林——！！！救命啊！快叫救护车！！！”
舞台中央，林薇薇看到父亲倒下，更是彻底崩溃，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像疯了一样就要扑向那巨幕，似乎想用身体挡住那画面：“关掉！关掉啊！求求你们关掉它！！！”几个吓傻的伴娘手忙脚乱地去拉她，场面一片混乱。
闪光灯疯了似的亮起，像暴雨一样密集。无数手机高高举起，对准了巨幕，对准了昏倒的林国栋，对准了崩溃尖叫的林薇薇，对准了……舞台中央，自始至终，如同磐石般屹立不动的新郎。
我站在那里。
在冲天的哗然、刺耳的尖叫、混乱的哭嚎、疯狂的闪光灯中，在一片狼藉的婚礼殿堂中央。巨幕上，那不堪的画面还在播放，林薇薇放浪的**还在回荡。
脸上那副温顺的“女婿”面具，早已彻底剥落。只剩下冰冷的、毫无波澜的平静。像暴风眼中心，绝对的死寂。
在一片混乱和无数道惊骇、探究、鄙夷、恐惧的目光聚焦下，我缓缓地、从容地，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了舞台最前端。
弯腰，从司仪早已吓傻、跌落在脚边的话筒架上，捡起了那支沉重的话筒。
指尖冰凉。
我拿起话筒，凑到唇边。
音响里林薇薇的**和张猛的喘息还在继续，但当我开口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穿透力，压过了那些不堪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宴会厅每一个角落，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薇薇。”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没有刻意拔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混乱和巨幕上不堪的声音，传遍宴会厅每一个角落。
所有人的动作，似乎都因为这冰冷平静的两个字，凝滞了一瞬。连林薇薇那撕心裂肺的哭嚎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绝望的抽噎。她瘫坐在地上，婚纱凌乱，妆容被泪水糊成一片，像个被撕碎的破布娃娃，用那双惊恐到极致的眼睛死死瞪着我。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聚焦在我身上。惊骇、鄙夷、恐惧、探究……还有前排几个林家亲戚，那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怨毒眼神。
我无视这一切。目光平静地落在林薇薇那张惨白扭曲的脸上，看着她眼中倒映出的、巨幕上她自己那放浪形骸的身影。
话筒离嘴唇很近，冰冷的金属触感。我的声音透过它，被放大，回荡在这片狼藉的“神圣”殿堂里，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温和的笑意：
“这份大礼……”
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最后四个字，字字如冰锥，砸向那个瘫软在地的新娘：
“祝你新婚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