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被打后养了近半月才好转。这半月里,荣国府的气氛缓和了些,却总透着股说不出的滞涩——贾政对宝玉虽不再动怒,眼神里的失望却更重;王夫人日日去探视,却总在不经意间提醒宝玉“莫要再和戏子来往”;贾母疼孙子,却也暗里嘱咐王熙凤,往后看紧些宝玉的行踪。
倒是宝玉自己,躺了几日,性子竟沉静了些。有时林青芜去怡红院看他,会撞见他对着窗外出神,见了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咋咋呼呼,只问:“姐姐,江南的读书人,是不是都要背《资治通鉴》?”
林青芜知道他是被打怕了,却也未必不是好事。她顺势点头:“是啊,不光要背,还要琢磨里头的道理。比如楚汉相争,项羽虽勇,却输在刚愎自用;刘邦虽弱,却赢在能听人劝。”
宝玉愣了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枕边的书:“姐姐是说,做人不能太犟?”
“不止。”林青芜笑了笑,“还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你是荣国府的二公子,将来要撑起门户的,总不能一直只想着作诗玩闹。”
这话宝玉没反驳,只是低头翻了页书。林青芜看在眼里,知道种子已经埋下,便不再多劝,转而说起别的:“前几日收到林砚礼的信,说他在苏州的绸缎铺新出了几种云锦,花样是照着江南的春景绣的,我让他挑些好的送来,给老太太和姐妹们做衣裳。”
宝玉眼睛亮了些:“云锦?是不是那种织了金线的?我前儿见北静王穿了件,上头的云纹像真的一样。”
“正是。”林青芜道,“江南的云锦织法特别,一匹料子要织三个月,林砚礼为了学这手艺,在织坊里待了半个月呢。”
她故意提林砚礼的用心,是想让宝玉知道,旁人的光鲜都是熬出来的。果然,宝玉叹了句:“他倒有耐心。”
几日后,苏州的云锦送到了荣国府。一箱箱打开,流光溢彩——有烟霞色的缠枝莲纹,有月白色的流云纹,最出彩的是一匹石青色的,上面用银线织着竹影,风一吹,竟像竹叶在动。
贾母摸着那石青云锦,笑得合不拢嘴:“这料子好!比宫里赏的还细润。青芜,你这族弟是个能成事的。”
王夫人也赞不绝口:“这样的好料子,京里的绸缎庄都少见。要是能在京里开个铺子,生意肯定好。”
林青芜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故作犹豫:“林砚礼也提过,只是他年纪轻,不懂京里的规矩,怕做不好。”
王熙凤在一旁听着,眼珠一转,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让琏二哥帮衬着些就是。琏二哥管着府里的采买,熟门熟路的,保准错不了。”
贾琏正站在一旁,闻言忙道:“若是用得着我,尽管开口。”他最近得了贾母提点,正想做点事立住脚,帮林家开铺子,既卖了人情,又能从中学些门道,再好不过。
贾母当即拍板:“就这么定了。青芜你和你族弟说,让他挑个日子来京里,让琏儿带着他看看铺子。”
这事就这么定了。林青芜心里松了口气——让林砚礼的绸缎铺进京城,不仅能赚银子,更能借着荣国府的门路,打通京里的人脉。这是林家产业往京城延伸的第一步。
送走送料子的伙计时,林青芜特意让挽月多给了些赏钱,又低声问:“林砚书那边怎么样了?苏州那个管事,叔父处置了吗?”
伙计道:“老爷把那管事送官了,还查了他的账,发现他和几个盐商有勾结,吞的租子其实是给盐商的‘好处费’。老爷正顺着这条线查呢,只是那几个盐商在江南根基深,老爷暂时还没动他们。”
林青芜心里一沉。盐商勾结地方管事,这背后怕是不简单。林如海性子刚正,查得太急,容易被反噬。她得想个法子提醒叔父。
正琢磨着,忽然听到街角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她探头一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车旁的小厮正对着个卖瓷瓶的小贩嚷嚷:“你这破瓶子,也敢拦我们世子爷的路?赔得起吗?”
小贩吓得脸色发白,不住地作揖:“小的不是故意的,是马惊了……”
林青芜皱眉。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欺负人,太不像话。她刚要让挽月去看看,就见马车的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露出张清俊却冷冽的脸。
男子穿着石青常服,腰间系着玉带,眉眼深邃,眼神像结了冰的湖。他扫了眼地上的碎瓷,又看了眼瑟瑟发抖的小贩,声音没什么温度:“多少钱?”
小贩愣了愣,嗫嚅道:“三、三十文……”
男子没说话,身旁的随从立刻递过一串钱。他接过,丢给小贩:“拿着,下次看路。”说完,便放下帘子,马车缓缓驶走了。
小贩捧着钱,愣在原地。林青芜也有些意外——看这排场,应是王公贵族,本以为会仗势欺人,倒没想到会赔钱。
“那是谁家的马车?”她问挽月。
挽月探头看了眼车辙旁的标记,低声道:“好像是忠顺亲王府的。方才那位,许是忠顺王世子,燕绥。”
忠顺王世子?林青芜心里一动。就是那个原著里派人去荣国府索要蒋玉菡的王府?可方才那个燕绥,看着虽冷,却不像蛮横无理之人。
“听说这位世子爷性子冷,不爱管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挽月嘀咕道。
林青芜没说话,只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忠顺王府是京里的实权派,和荣国府关系微妙。若是能摸清这位世子的性子,或许对林家在京里立足有好处。
回到荣国府时,刚进角门,就见周瑞家的匆匆走来,见了她就说:“二姑娘可回来了,王夫人正找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