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的时候,我夫君顾淮安正跪在堂前,满脸激动。满府的下人也喜气洋洋,
都说将军情深义重,连陛下都为之动容。是啊,多感人。他战死的堂兄尸骨未寒,
他那位新寡才半年的表嫂,却已查出身孕三月。为了“保全兄长唯一的血脉”,
也为了“弥补寡嫂的孤苦”,我那“情深义重”的夫君,竟上书陛下。
请求用他堂兄的追赠军功,再加上他自己浴血奋战换来的军功,一起为那位寡嫂,
请一道风风光光的诰命!陛下准了。圣旨上,字字句句,都在夸他“品行高洁,世之楷模”。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叩头谢恩的背影,只觉得这是我此生见过最荒唐、最恶心的一场戏。
他用我的荣耀、我的脸面、我们夫妻一体的军功,
去为一个不清不白的女人和她肚子里那个不清不白的孽种铺路。他还指望我贤良大度,
与他一同庆祝?顾淮安接了圣旨,回头,眼含热泪地对我说:“晚吟,你懂我的,对不对?
”我笑了。懂,我当然懂。我懂你,该为你的“情深义重”,付出代价了。我当着他的面,
摘下头上的凤钗,轻轻放在桌上。“来人。”“去请我大哥带上和离书,即刻过府。
”“告诉他,这家,我分了。这将军夫人,我不做了!”1顾淮安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沈晚吟,你在胡说什么?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你在闹什么?”我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愈发冰冷。
“我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是你顾淮安,用我们夫妻的荣耀,
去给你那不清不白的表嫂铺路的日子。”“是你当着全天下人的面,
狠狠打我沈晚吟一耳光的日子。”“顾淮安,你觉得,我该陪你笑吗?”我的声音不大,
却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这满堂的“喜气”里。宣旨的太监还没走远,尴尬地站在一旁,
进退两难。府里的下人们更是噤若寒蝉,方才的笑脸僵在脸上,比哭还难看。
顾淮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威胁:“晚吟,别胡闹!有什么事,
等送走了李公公我们回房再说!”回房再说?他以为这还是夫妻间的小打小闹?我缓缓摇头,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不必了。”“从你递上那道奏折开始,你我之间,
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顾淮安,你为了你的表嫂林清芜,连脸都不要了。”“我沈家,
还要脸。”“新寡半年,身孕三月。”我轻轻吐出这几个字,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
“这时间对不上,是当我傻,还是当全天下的人都傻?”顾淮安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眼神闪躲,强自辩解:“清芜她……她是伤心过度,记错了日子!大夫说了,这很常见!
”“是吗?”我轻笑一声,不再与他争辩。跟一个装睡的人,是永远辩不出结果的。
我只看向门口,我的贴身侍女春禾已经飞奔而去。我知道,我大哥,镇北军副将沈廷州,
很快就会到。他会带着我的意志,来执行这场最彻底的分割。顾淮安看着我决绝的样子,
终于慌了。他上前一步,想来拉我的手:“晚吟,你听我解释!我这么做,
都是为了保全堂兄的血脉,为了顾家的名声啊!”我侧身避开,眼神冷得像冰。
“顾家的名声?”“你用自己的军功去为一个叔嫂关系不清不楚的女人请封,
这就是你所谓的顾家名声?”“你让你的发妻,当朝首辅的嫡女,镇北将军的亲妹妹,
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这就是你所谓的顾家名声?”“顾淮安,你的名声,太脏了。
我嫌恶心。”他被我堵得哑口无言,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圣旨还被他捧在手里,
那明黄的卷轴,此刻看来,像是一个天大的讽刺。“品行高洁,世之楷模?”我指着那圣旨,
笑了。“顾淮安,你配吗?”2我话音刚落,府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
我大哥沈廷州,一身戎装,带着一队亲兵,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面沉如水,
眼神锐利如刀,腰间的佩剑随着他的步伐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大哥。”我朝他微微颔首。
沈廷州目光扫过堂上僵持的局面,最后落在顾淮安和他手中的圣旨上,眼神里满是鄙夷。
他看都未看顾淮安一眼,径直走到我面前。“和离书,我带来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书,递给我。“父亲的意思,即刻生效,无需再等。
”顾淮安彻底懵了。他看着沈廷州带来的亲兵开始有条不紊地进入后院,显然是准备搬东西,
终于反应过来。“沈廷州!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我的将军府,不是你的军营!
”沈廷州这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从今天起,这里就不再是我妹妹的家。
”“我们沈家的人,自然要把沈家的东西,一针一线,全部带走。”他扬了扬下巴,
对身后的亲兵下令:“动作快点,把**所有的嫁妆,但凡是单子上的,一件都不能少,
全部装车!”“是!”亲兵们轰然应诺,声震屋瓦。顾淮安气得浑身发抖:“你们敢!
”沈廷州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带着军中煞气,瞬间压得顾淮安后退半步。“顾淮安,
我为什么不敢?”“你敢做出这等秽乱人伦、羞辱我妹妹的事,我沈家就敢让你净身出户!
”“你别忘了,这座将军府,当初是谁帮你置办的。你身上穿的这件锦袍,是谁给你裁的。
你以为你凭什么能有今天?”顾淮安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他当然知道。
当年他只是个空有武力的寒门子弟,是我父亲看中他的潜力,将我许配给他,
沈家才一路扶持,出钱出力,为他铺平了青云路。这座将军府,大半的钱,都是我的嫁妆。
“和离书,签了吧。”我将文书和笔墨推到他面前。“我不签!”顾淮安眼睛赤红,
像一头困兽,“晚吟,我们夫妻五年,难道就抵不过这点误会吗?你就这么不信我?
”“信你?”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信你新寡半年的表嫂,
能怀上你亡兄三个月的遗腹子?”“顾淮安,收起你那套自我感动的话术吧。”“签,
或者不签,结果都一样。”我说完,不再理他,转身对我的陪嫁管事吩咐道:“王妈妈,
带人去清点库房,所有我的嫁妆,以及这五年来,
我用嫁妆银子置办的田产、铺子、古董、珍玩,全部打包带走。
”“府里但凡是沈家出来的下人,愿意跟我走的,一并带走,不愿走的,发放身契,
让他们自谋生路。”“这五年,将军府的日常开销,账本一笔笔记着,让他照价折算成现银,
一文都不能少。”我的命令,清晰,冷静,不带一丝情感。王妈妈红着眼眶,
重重点头:“是,**!”顾淮安呆呆地看着我。他或许从未见过我这样的一面。从前,
我是他温婉贤淑的妻子,为他打理后宅,为他孝敬长辈,为他应酬交际。他以为,
我会永远是那个样子。他错了。当他决定用我的尊严去成全他的“情深义重”时,
那个沈晚吟,就已经死了。3整个将军府,陷入了一片混乱的忙碌中。
沈家的亲兵和我的陪房们,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高效地执行着我的命令。箱笼被抬出,
地契被收拢,账本被摊开。每一件物品,每一笔账目,都清晰地宣告着,我,沈晚吟,
要与这个地方,彻底割裂。顾淮安就站在那片狼藉之中,失魂落魄。他手中的圣旨,
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明黄的丝绸沾染了灰尘,狼狈不堪。他终于忍不住,冲到我面前,
抓住了我的手腕。“沈晚吟!你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生疼。
但我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绝?”“是我绝,还是你绝?”“顾淮安,
你上书为林清芜请封诰命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你将自己的军功分给她的时候,
可曾想过,那军功里,也有我沈家的一半?”“你让她踩着我的脸面往上爬的时候,
可曾想过我们是夫妻?”我每问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他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没有。”我替他说了答案。“在你心里,你的‘情义’,你的‘责任’,
比我这个妻子的尊严重要得多。”“既然如此,我成全你。
”“你去做你的情深义重的顾将军,去守护你的寡嫂和‘遗腹子’。
”“我做回我的沈家嫡女,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用力,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不!”他嘶吼道,眼中满是痛苦和不解,“不是这样的!晚吟,我只是……我只是可怜她,
她一个女人家,带着堂兄的骨肉,太不容易了……”“可怜?”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可怜她,谁来可怜我?”“满京城的人都会说,
定国将军夫人善妒,容不下一个孤儿寡母,被夫君厌弃,只能灰溜溜地和离滚蛋。
”“而你和她,一个是重情重义的好男儿,一个是柔弱无辜的苦命人。”“顾淮安,
你这算盘,打得真精啊。”他被我的话刺得遍体鳞伤。“我没有!我从没这么想过!
我以为你会理解我,支持我……”“我为什么要理解你?”我打断他。
“理解你牺牲我的体面,去成全你的圣人名声?”“理解你置我于不顾,
去和一个寡嫂纠缠不清?”“顾淮安,你是不是觉得,我沈晚吟离了你,就活不了了?
”他愣住了。是啊,他一定是这么觉得的。这五年,我为他洗手作羹汤,
为他操持偌大的将军府,将自己活成了他的影子。他习惯了我的付出,
习惯到以为那是理所当然。他忘了。我,是沈晚吟。是京城第一世家,
当朝首辅沈从安唯一的嫡女。我嫁给他,是下嫁。是我沈家,给了他登天的梯子。现在,
我要亲手把这梯子,抽回来。4就在这时,一个柔弱无骨的身影,
哭哭啼啼地从后院跑了出来。是林清芜。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腹部微微隆起,
更显得楚楚可怜。她一出现,就直直地跪在了我面前。“沈家妹妹!求求你,不要怪罪淮安!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怀上这个孩子,是我拖累了他!”她哭得梨花带雨,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顾淮安立刻上前,心疼地想去扶她:“清芜,你身子重,快起来,
地上凉。”林清芜却执拗地跪着,仰着一张泪脸看着我。“晚吟妹妹,我知道您心里不痛快。
可……可这毕竟是顾家的血脉,是文轩哥哥唯一的根啊!”“淮安为我请封诰命,
也是为了让这个孩子将来能堂堂正正地做人,不被人戳脊梁骨。”“求您大度一些,
看在逝去的文轩哥哥面上,原谅我们吧!”好一朵盛世白莲。三言两语,
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那个死无对证的顾文轩身上。
把我和顾淮安的决裂,定义成了我的“不大度”。我看着她,忽然笑了。“林清芜,
你口口声声说这是顾文轩的遗腹子,那我倒要问问你。”我的声音很平静,
却让她的哭声一顿。“顾文轩战死在边关,是何时的事?”她愣了一下,
下意识回答:“是……是去年冬月。”“嗯,去年冬月。”我点点头,“尸身运回京城,
是今年正月。你守寡至今,满打满算,已经半年。”我顿了顿,目光缓缓移向她的小腹。
“太医说你身孕三月。”“林清芜,你告诉我,你这孩子,是如何在你夫君死后三个月,
才怀上的?”“难道,顾文轩的在天之灵,还能让你受孕不成?”我的话,像一道惊雷,
劈在所有人头顶。林清芜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嘴唇哆嗦着,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顾淮安急忙上前,挡在她身前,对我怒吼:“沈晚吟!你够了!
你何必如此羞辱一个寡妇!”“羞辱?”我看着他维护的姿态,嘴角的讽刺更深。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还是说,将军觉得这个事实,让你很难堪?”“你急什么?
我又没说这孩子是你的。”顾淮安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的眼神里,
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林清芜更是浑身一软,几乎要晕厥过去。我心中冷笑。这就怕了?
别急。好戏,才刚刚开始。我不再看他们,对我大哥说:“哥,东西都清点好了吗?
”沈廷州点头:“差不多了,妹妹,我们随时可以走。”“好。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我生活了五年的府邸。没有半分留恋。“走。”我转身,头也不回。
“晚吟!”顾淮安在我身后,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我没有停下脚步。从他递上那份奏折起,
我们之间,就只剩下陌路。5我带着我的人,和整整三十车的嫁妆,
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将军府。京城的大街上,无数百姓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沈家嫡女与定国将军和离,并且是如此声势浩大地搬空了将军府。这个消息,
像长了翅膀一样,一个时辰内,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我坐在马车里,
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议论声,面色平静。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是我沈晚吟,
不要顾淮安了。是我沈家,收回了对他的所有扶持。而不是我,被他抛弃。回到沈府,
父亲和母亲早已等在了门口。母亲一见我,眼圈就红了,拉着我的手,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父亲沈从安,当朝首辅,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回来就好。”他的声音沉稳有力,
给了我莫大的安心。“爹,女儿给您和沈家丢脸了。”我低声说。父亲却摇了摇头。
“我沈从安的女儿,断没有委曲求全的道理。”“他顾淮安不仁,就休怪我沈家不义。
”“你做得对。快刀斩乱麻,不留后患。”我心中一暖。这就是我的娘家。
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他们永远是我最坚实的后盾。当晚,我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换上了未出嫁时穿的衣裙,在自己曾经的闺房里,安稳地睡了一觉。五年来,
从未有过的踏实。而另一边,将军府,想必是彻夜难眠了。我带走的,不只是金银财宝。
还有府里超过七成的下人,
包括厨子、花匠、马夫……我甚至带走了府门口那对镇宅的石狮子,
因为那也是我嫁妆单子上的一笔。我给顾淮安留下的,是一座空荡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