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残妆永和十七年,冬,帝京。第一场雪落得悄无声息,覆盖了琉璃瓦的璀璨,
也暂时掩去了宫墙内的污秽。长春宫内,地龙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却驱不散萦绕在皇后苏云晚眉宇间的那抹死寂。铜镜中,是一张堪称绝色的脸。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只是那眼底深处,再无半分波澜,如同古井寒潭。
这便是大靖王朝的国母,镇国公府嫡长女,苏云晚。“娘娘,安神汤熬好了。
”大宫女锦书捧着白玉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苏云晚并未回头,只懒懒地抬了抬手,
指尖在接触到温热的碗壁时,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曾几何时,她最厌这汤药的苦涩,
如今却成了维系清醒与麻木边界的唯一倚仗。“放下吧。”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锦书依言放下,垂手立在一旁,眼中满是担忧。自从半月前,皇上不顾非议,
执意要将那位流落民间多年、刚刚寻回的“二**”苏月微迎入宫中,封为“月夫人”,
并赐住离乾清宫最近的漪兰殿后,娘娘便愈发沉寂了。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伴随着宫女们小心翼翼的请安声。帘栊一动,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裹挟着外面的寒气走了进来。
正是当今圣上,萧玦。萧玦年近三十,登基十载,眉宇间既有帝王的威严,
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郁。他生得极好,鼻梁高挺,唇形薄削,此刻却面沉如水。“都退下。
”他挥退宫人,包括欲言又止的锦书。殿内只剩下帝后二人。萧玦走到云晚身后,
目光落在镜中那张苍白却依旧动人的脸上,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烦躁:“朕已依你,
将月微的位份定在夫人,未及贵妃。你还要与朕闹到几时?”云晚透过铜镜,
看着身后这个曾与她山盟海誓,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丈夫,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似是嘲讽,又似是悲凉:“皇上言重了。臣妾岂敢与皇上闹。皇上找回失散多年的心上人,
予以名分,乃是天经地义。”“苏云晚!”萧玦的声音陡然转冷,“你明知朕的心意!
月微她是你亲妹!当年若非为了救你,她怎会流落在外吃尽苦头?如今她回来了,朕补偿她,
给她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有何不可?朕答应你,后位永远是你的,无人可以撼动!
”又是这套说辞。云晚缓缓起身,转向萧玦。她穿着常服,身形单薄,
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端庄:“皇上,臣妾从未想过要与谁争。这后位,
若皇上觉得月微更合适,臣妾亦可拱手相让。”“你!”萧玦被她的话噎住,眼中怒火升腾,
却又强压下去,语气软了几分,“晚晚,你何必说这些气话?朕对你如何,你心里清楚。
月微性子柔弱,经历坎坷,朕只是怜她、补偿她,绝不会影响你我在潜邸时的情分。
”“潜邸时的情分?”云晚轻声重复,眼底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皇上还记得潜邸时,
在梅树下对臣妾说过的话吗?”萧玦一怔,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就在这时,
殿外传来内监焦急的声音:“皇上,皇上!月夫人心口疼的旧疾又犯了,疼得厉害,
一直喊着您的名讳。”萧玦脸色顿变,毫不犹豫地转身欲走,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
头也不回道:“你好生歇着,朕晚些再来看你。”脚步声匆匆远去。云晚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直到那明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中。殿内暖如春日,
她却觉得四肢百骸都透着寒意。“晚些?”她低低一笑,自语道,“怕是又不会来了。
”他永远如此。每次争吵,总以苏月微的“病”告终。而他,
永远会选择奔向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妹妹。锦书悄声进来,
看到云晚孤零零站在殿中的身影,鼻尖一酸:“娘娘……”“锦书,”云晚忽然开口,
声音异常平静,“你可听说过‘锦瑟轩’?”锦书一愣,随即脸色微变:“娘娘!
您说的是那个传闻中,能以奇异之术为人改头换面的地方?那可是宫禁秘闻,邪乎得很!
”“邪乎?”云晚转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纷扬的雪花,声音轻得像叹息,
“比起这吃人的深宫,哪个更邪乎?”她摊开掌心,
一枚非金非玉、刻着奇异纹路的黑色令牌静静躺着。这是三日前,
一个神秘人悄无声息送入她妆奁的。令牌背面,刻着三个小字—锦瑟轩。为了逃离,
为了自由。这个念头,如同冰雪中的种子,在她早已荒芜的心田里,破土而出。
2轩主锦瑟轩并非一座真实的楼阁,它更像一个流传于宫廷秘闻中的影子组织。据说,
轩主神通广大,尤擅“织颜术”,可为女子改换容颜,代价是留下自己原本的脸皮,
并且一生只能使用一次。三日后,夜深人静,云晚借口礼佛,只带了绝对信任的锦书,
秘密出宫,按照令牌上的指示,来到了京郊一处荒废的庵堂。庵堂地下,别有洞天。
夜明珠柔和的光线照亮了一间雅致却透着诡异气息的密室。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草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腥甜气。一个身着素白长袍,
面带半张银色面具的女子迎了上来。她身姿窈窕,露出的下颌线条优美,
声音清冷如玉磬:“皇后娘娘大驾光临,锦瑟轩蓬荜生辉。”这便是锦瑟轩主,
自称“无颜”。“本宫的要求,你可知道?”云晚开门见山,褪下兜帽,露出真容。
无颜的目光在云晚脸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娘娘这张脸,堪称绝世。舍得换掉?
”云晚直视着她面具后的眼睛,斩钉截铁:“舍得。”“规矩娘娘可知?”无颜缓缓道,
“织颜术需七日。期间,‘织颜蛊’会潜入皮肉之下,将旧颜与骨肉分离,其痛楚,
犹如凌迟。而后换上新颜,蛊虫会分泌黏液,重塑骨相以求贴合,痛楚更甚。一旦更换,
永无回头之路。而且,您留下的这张脸,将归锦瑟轩所有。”“本宫知道。”云晚语气平静,
“开始吧。”无颜微微颔首:“娘娘爽快。不过,施术期间,需绝对安静。宫中人多眼杂,
不便行事。需委屈娘娘,让民女易容成您的贴身宫女,随您入宫。待七日功成,
自有法子让娘娘‘金蝉脱壳’。”于是,无颜易容成一个相貌平平的宫女,取名“素问”,
随云晚回到了危机四伏的长春宫。换脸的第一夜,蛊虫入体,细微的刺痛感传来,
云晚咬牙忍住。无颜(素问)守在一旁,冷静地观察着她的反应。果然,
萧玦并未“晚些”再来。翌日,宫中便传出消息,月夫人受惊后需要安抚,
皇上昨夜留宿漪兰殿。消息传来时,云晚正对镜梳妆。铜镜映出她依旧美丽,
却开始隐隐透出僵硬的侧脸。她握着玉梳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随即又缓缓松开。
“素问,”她忽然开口,“你说,一个人要绝望到什么地步,才会宁愿承受剥皮削骨之痛,
也要舍弃自己的本来面目?”无颜正在调配缓解疼痛的药膏,闻言动作一顿,
抬眼看向镜中那张强作镇定的脸:“民女见过太多这样的女子。或是为了避祸,
或是为了复仇,或是……为了争宠。”“争宠?”云晚嗤笑一声,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凉,
“本宫若想争,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无颜沉默片刻,道:“那娘娘是为了什么?
”云晚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为了不再做苏云晚。
”不再做那个被家族视为巩固权势的工具,被丈夫轻易背弃的皇后,
被亲生妹妹夺走一切的可怜虫。这时,宫人通报,镇国公夫人,
也就是云晚和苏月微的亲生母亲,递牌子入宫请安。3慈母心针苏夫人徐氏年过四旬,
保养得宜,风韵犹存。她一进殿,便屏退左右,只留下“素问”在旁伺候。“娘娘,
”苏夫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听闻昨夜皇上又去了漪兰殿?不是母亲说你,
你身为六宫之主,当有大度之风。月微她是**妹,自幼流落在外,受尽苦楚,
如今身子又弱,皇上多怜惜她一些也是应该的。你怎可因此与皇上置气?”云晚端坐上位,
感受着脸皮下那蛊虫缓慢蠕动的细微触感,疼痛一阵阵袭来。她强忍着,
面上不动声色:“母亲今日入宫,就是为了教导女儿如何‘大度’?”苏夫人蹙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