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是苍白的,透过病房的窗户,在地板上切割出菱形的光斑。
林晚晴盯着那些光斑,觉得它们像某种抽象的锁链,将她禁锢在这片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空间里。
陈默警官的话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更深沉的死寂。
纵火案。
最大受益人。
唯一的幸存者。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被子下的自己,轻飘飘的,仿佛只剩下一具被掏空了的躯壳。
“我……不记得了。”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只记得很浓的烟,周铭把我推出来……然后……”她用力闭上眼睛,眉头紧锁,试图在那片灼热的黑暗记忆中打捞起任何碎片,“然后就是掉在草地上,还有……火。”
她描述的“火”,是窗外看到的冲天之光,是吞噬了她丈夫和整个家的地狱景象。
但关于火是如何燃起的,周铭在推开她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的大脑里只有一片空白,伴随着一阵阵针扎似的钝痛。
“头部受到撞击,加上吸入浓烟和巨大的精神**,出现逆行性遗忘是常见的情况。”
医生之前是这么对陈默解释的,语气专业而疏离。
陈默点了点头,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他的动作并不急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理解。林女士,你需要好好休息。我们会继续调查现场,也希望如果你的记忆有任何恢复,无论多细微的事,都能第一时间联系我们。”他留下一张名片,放在床头柜上,旁边是一次性水杯和护士留下的药片。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脚步声和谈话声。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闷的跳动。
孤独感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
周铭死了。
这个认知直到此刻,才像迟来的海啸,重重地撞击在她的心房上。
那个会在清晨为她温一杯牛奶,会在她写作陷入瓶颈时安静陪她散步,会在每个纪念日准备小小惊喜的男人,没有了。
不是出差,不是暂时离别,是彻底地、永远地消失在了那场大火里,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可能被烧成了灰。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地、汹涌地流淌,迅速浸湿了枕头。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仿佛哭泣也是一种罪过,会坐实那些隐晦的怀疑。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是苏晴。
“晚晴!”苏晴看到她脸上的泪痕,眼圈立刻也红了。
她快步走到床边,紧紧握住林晚晴冰凉的手,声音哽咽,“别怕,我在这里。”
苏晴的到来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林晚晴反手抓住她,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仿佛这样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还存在于这个真实的世界。
“苏晴……周铭他……他们说……是有人放火……”
苏晴将她轻轻搂住,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了。警察也找我问过话了。这太可怕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悲痛和难以置信,“周铭那么好的人……”
是啊,周铭那么好的人。
谁会想杀他?
这个念头一起,林晚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陈默那句“最大受益人”像鬼魅一样在耳边回响。
“保险公司的人下午可能也会来拜访,”苏晴轻声说,语气小心谨慎,“是关于……理赔的事情。周铭之前买的保险,数额不小。”
林晚晴猛地抬起头,看向苏晴:“你也觉得……我是为了钱?”
苏晴立刻摇头,眼神坚定:“晚晴,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了解你,你绝不是那样的人。这只是一个该死的、可怕的意外……或者是有疯子盯上了你们家。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养好身体,配合警察,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苏晴的信任像一道微光,暂时驱散了些许阴冷。
但她的话,却也像无意中投下了一颗石子,在林晚晴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了另一圈涟漪。
保险。
巨额保险。
周铭是什么时候买的?
她为什么对此毫无印象?
他只说是普通的家庭财产和人身保险,是理财顾问的建议。
她当时正忙于新书的结尾,便全权交给他去处理。
信任。
他们之间,本该有毫无保留的信任。
护士进来换药,量体温,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苏晴陪在一旁,细心地询问注意事项。
临走时,她再三叮嘱林晚晴不要多想,一切有她。
夜幕再次降临。
病房里只剩下林晚晴一个人。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那场发生在这个城市一隅的惨剧,似乎并未影响它的分毫。
她的家,她和周铭共同构筑了十年的小家,现在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
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失眠得像一块被抛上岸的石头。
陈默审视的眼神,苏晴话语里的信息,医生关于遗忘的解释,还有周铭最后那张在火光中模糊而决绝的脸……所有画面交织缠绕,让她头痛欲裂。
她试图再次回忆,集中精神去想推开窗户前的那一刻,周铭冲进来之前,她在做什么?她真的在沉睡吗?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哪怕是一声轻微的异响?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记忆的断层处,是光滑的、灼热的壁垒,任何试图穿越的念头,都会带来生理性的眩晕和恶心。
就在这时,一个完全陌生的画面,毫无征兆地闪现在她的脑海里: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个深蓝色的、类似小玻璃瓶的东西,正在向客厅的窗帘上倾倒什么液体。动作很快,很稳。
画面一闪而过,短暂得如同错觉。
林晚晴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
那是谁的手?
那不是周铭的手。
周铭的手指更修长,无名指上戴着他们的婚戒。
而那只手,看上去更……粗糙一些?而且,那个深蓝色的瓶子……
是记忆的碎片,还是高烧和创伤后产生的幻觉?
她分不清。
巨大的恐惧和迷茫将她吞没。
她环抱住自己不断颤抖的双肩,在这个苍白的病房里,感觉自己就像一座漂浮在黑暗海面上的孤岛,唯一的桥梁已经烧断,而对岸,是深不见底的、充满恶意的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