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顾晏城的婚礼，简单到近乎潦草。

没有教堂，没有宾客，没有鲜花和祝福。我们只是在一个普通的工作日，各自驱车前往民政局。我穿了一件白色的小礼裙，他则是一身标准的商务西装，仿佛我们不是去登记结婚，而是要去签署一份普通的商业合同。

拍照的时候，工作人员大概从未见过表情如此冷硬的新人，几次三番地提醒：“两位靠近一点，新郎笑一笑，对，看着新娘。”

我能感觉到顾晏城的手臂僵硬地环过我的腰，那是我第一次与他有如此近距离的肢体接触。他身上传来好闻的雪松冷香，和他的人一样，清冽而疏离。我被迫转头看向他，镜头里，我们四目相对，他的眼眸深邃如古井，没有一丝波澜，更别提半分新婚的喜悦。

我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个符合场合的微笑，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荒原。

红色的背景下，我们最终定格的合照，看起来更像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商业伙伴，而非即将共度一生的夫妻。

拿到那两本红得刺眼的结婚证时，我的心情没有丝毫起伏。走出民政局的大门，阳光有些晃眼，我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一下。

“上我的车。”顾晏城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不带任何情绪。

我没有拒绝。从这一刻起，我的人生轨迹将与这个男人深度捆绑，反抗已经毫无意义。

他的车是一辆黑色的宾利，内饰低调奢华，一如他本人。车内安静得可怕，只有空调系统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南城依旧繁华，可我却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进了透明笼子的鸟，失去了飞翔的方向。

车子没有开往市中心，而是径直上了环山公路，一路向着云栖山顶驶去。

云栖山是南城最顶级的富人区，能在这里拥有一栋别墅，不仅仅是财富的象征，更是权力和地位的认证。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贵得离谱，安保系统更是密不透风，私密性极强。

当车子缓缓驶入一扇雕花的黑色铁门时，我终于看到了顾晏城口中“他的房子”。

那是一栋坐落在山顶悬崖边的现代主义建筑，巨大的落地玻璃和冷硬的黑色钢结构组成了它的主体，像一只蛰伏在山巅的钢铁巨兽，沉默而孤傲地俯瞰着整座城市。别墅周围是精心修剪过的草坪和稀疏的黑松，没有一丝多余的色彩，完美地复刻了主人的性格——冷静、克制、且充满了掌控感。

车子停稳，一位穿着得体的中年妇人立刻迎了上来，恭敬地为顾晏城拉开车门。

“先生，您回来了。”

“张嫂，”顾晏城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侧身看向我，用一种介绍物品的口吻说道，“这是林晚，我的太太。以后她会住在这里。”

张嫂的脸上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惊讶，但很快便被职业性的微笑所取代。她转向我，微微躬身：“太太好。”

“你好。”我点了点头，走下车。

山顶的风很大，吹得我的裙摆猎猎作响。我环顾四周，这里视野极佳，可以将南城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曾几何时，我也幻想过能站在这里，以一个征服者的姿态。却没想到，如今我是以一个“战败者”的身份，被动地成为了这里的女主人。

顾晏城没有给我太多感慨的时间，径直领着我走进了别墅。

内部的装修风格与外观一脉相承，黑白灰三色构成了主基调，线条简洁利落，空间开阔得有些过分，处处都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冰冷。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品，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设计精美的样板间。

“你的房间在二楼左手边第一间，”顾晏城脱下西装外套，随手递给张嫂，一边解着袖扣一边说，“你的行李，我已经让人从林家送过来了。张嫂会帮你收拾好。”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安排一个下属的工作。

我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我跟着他走上二楼，推开他所说的那扇门。

房间很大，带有一个独立的衣帽间和浴室，还有一个视野绝佳的观景阳台。我的那些行李箱，此刻正安静地立在墙角。一切都很好，奢华、舒适，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问题是，这是“我的”房间。

“顾晏城，”我转过身，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他，“我们的协议里说的是‘互为室友’，可没说要分房睡。你就不怕传出去，让别人笑话我们这对新婚夫妻第一天就‘婚内分居’？”

我故意把话说得暧昧，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在公共场合扮演恩爱夫妻，这是协议的一部分。如果连同房都做不到，那还演什么戏？

顾晏城闻言，终于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我，仿佛能穿透我所有的伪装。

“林晚，收起你那些不入流的试探。”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你我都清楚，这场婚姻的本质是什么。我们不需要用同床共枕这种方式来证明什么，那只会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他顿了顿，向前走了一步，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纤长的睫毛，以及眼底那抹化不开的冰霜。

“至于演戏，”他勾起唇角，那抹熟悉的、危险的笑容再次浮现，“你放心，在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但现在，这里没有观众。”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将我心头那点不甘和挑衅浇得一干二净。

是啊，我怎么忘了，和他玩心计，我从来占不到便宜。他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戳穿我的意图，然后用最冷静、最残忍的方式将我击溃。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苦涩，换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好，分房就分房，正合我意。我还怕顾总半夜把持不住，做出什么有损我们合作关系的事情来。”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然后转身走到阳台上接电话。玻璃门没有关严，山顶的风将他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送了进来。

“……是我……嗯，她已经到了……对，一切按计划进行……那份旧档案，确定没有别人知道吗？……好，让她耐心点，现在还不是时候……嗯，就这样。”

他的声音很低，但我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她”、“旧档案”、“按计划进行”。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是谁？什么计划？什么旧档案？

我一直怀疑顾家促成这场联姻的目的不纯，绝不仅仅是为了“星尘计划”这么简单。顾晏城这个电话，无疑证实了我的猜测。在这场看似是我林家有求于他的交易背后，他似乎也在谋划着什么，而我，甚至我的婚姻，很可能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发冷。我最恨的，就是被人蒙在鼓里，当成工具。

顾晏城打完电话走进来，看到我若有所思的表情，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没事的话，早点休息。明天早上七点，司机会送我们回顾家老宅，见见长辈，把戏做全。”他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另一间房，那里想必是他的主卧。

我看着他关上房门，将自己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再次被点燃。

顾晏城，你以为把我困在这座金丝笼里，就能掌控一切吗？你想玩游戏，我奉陪到底。我倒要看看，你费尽心机布下这个局，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一晚，我毫无睡意。

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然后开始熟悉这栋大得惊人的别墅。张嫂很尽职，但不多话，除了必要的回应，绝不主动与我攀谈，显然是受过顾晏城的嘱咐。

别墅里除了我们三人，再没有其他佣人。一层是客厅、餐厅和开放式厨房，二层是卧室和几个功能室，三层则是一个巨大的露天泳池和健身房。而负一层，我推开一扇厚重的木门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那是一个巨大的书房，或者说，是一个小型的私人图书馆。

三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书籍，从金融、历史到哲学、艺术，甚至还有一整架的绝版古籍。空气中弥漫着书本特有的墨香和淡淡的木质香气，与楼上那冰冷的现代风格截然不同。

这里，才像是顾晏城真正的精神世界。

我的目光被书桌上一副下到一半的围棋棋盘吸引了。黑白棋子在棋盘上交错纵横，形成一种复杂而胶着的态势，黑棋看似被白棋重重围困，却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留下了一处活眼，隐隐有翻盘之势。

这盘棋，像极了我和他过去七年的争斗。

我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碰那些冰凉的棋子，指尖却在半空中顿住了。在棋盘的旁边，放着一个银色的相框，却是背面朝上，扣在桌面上。

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好奇，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那个相框翻了过来。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上面是一个笑得极其灿烂的年轻女孩。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她的眉眼很美，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明艳的美，和我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而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

那个少年，赫然就是顾晏城。

照片里的他，还没有如今这般冰冷和深不可测。他的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眼神清澈，虽然依旧有些疏离，却能看出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柔软。他看着女孩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与温柔。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这个女孩是谁？为什么顾晏城要把她的照片扣在桌面上？

就在我失神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谁让你进来的？”

我吓了一跳，手一抖，相框“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我猛地回头，只见顾晏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书房门口，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丝质睡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他的头发还有些湿，显然是刚洗过澡。此刻，他正用一种极其危险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里的寒意，比山顶的夜风还要刺骨。

“我……”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没有再说话，径直走到我面前，弯腰捡起地上的相框。他看了一眼照片，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擦去镜面上不存在的灰尘，那个动作，温柔得让我心惊。

随后，他抬起头，重新看向我。

“林晚，”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再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该你碰的东西，不要碰。不该你问的事情，不要问。做好你的‘顾太太’，我们就能相安无事。”

说完，他将相框重新扣回桌面，转身就要离开。

“她是谁？”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竟然脱口而出。

他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留给我一个冷硬的背影。空气凝固了足足有半分钟，我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一个……你永远也比不上的人。”

他丢下这句诛心的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

我僵在原地，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屈辱、愤怒、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比不上？

顾晏城，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我林晚，从来不会输给任何人。不管是商场，还是这场该死的婚姻。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