扉页我被调往黄河文化馆的第一天,老馆长就警告我:“晚上别靠近铁牛,
它哭的时候要背对着河走。”我不信邪,在暴雨夜偷**了铁牛流泪的照片。第二天,
上游漂来108具无头尸,每具尸体手里都攥着生锈的镇河钱。
老馆长指着照片里我背后的倒影说:“你拍的不是铁牛——是它背上醒来的东西。
”第一卷:铁牛夜哭七月流火,可一到这黄河边,
风里裹挟的却是一股子黏稠的、带着泥腥气的阴凉。我叫陈川,
一个刚从省城调来的“文化专干”,名义上是支援地方文物保护,
心里头揣着的那点不甘和都市带来的疏离感,就跟这背包侧袋里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一样,
晃荡得厉害。目的地是“临河镇黄河文化馆”。名字听着挺气派,
实际上就是河滩高坡上孤零零戳着的几排老平房,墙皮剥落得像是害了癞疮,
露出底下黄褐色的土坯。门口挂的木牌子风吹日晒,字迹都快淡进木头纹理里去了。
唯一算得上“文化”气息的,恐怕就是院当间那头黑黝黝的铁牛。真黑,黑得沉,黑得冷。
通体是生铁铸的,怕是有几吨重,就那么沉默地卧在水泥台基上。牛身线条粗粝,
没啥精巧纹饰,唯有那对弯角,弧度狰狞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还有那双空洞洞的眼窝,
不知怎的,我多看了两眼,就觉得心里头有点发毛,好像那眼窝深处藏着点什么,
也在回望着我。推开馆长办公室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陈年的灰尘和旧纸页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老馆长姓胡,镇上人都叫他“胡老”,
干瘦得像棵河滩上经年的老柳树,皮肤是长年风吹日晒后的古铜色,皱纹深得能夹住纸片。
他正戴着老花镜,凑在一盏昏暗的台灯下修补一本脆得掉渣的线装书,
动作慢得仿佛时间在这里都黏稠了。听到动静,他抬起眼皮,
浑浊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没什么欢迎的热情,
倒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出土、还带着泥土的物件。“陈川?省里来的?”他声音沙哑,
像漏气的风箱。“是,胡馆长,以后请您多指导。”我尽量让语气显得恭敬。
他“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又低下头去摆弄他的书页,半天没再言语。
屋里只剩下窗外黄河隐隐的水声,还有桌上那个老式马蹄表咔哒咔哒的走动声,
每一下都敲在人心上。我有些尴尬地站着,正寻思着要不要主动找点话说,
比如介绍介绍馆里情况。胡馆长却忽然又开口了,没头没尾,声音压得低低的,
眼睛也没抬:“后生,给你提个醒。”我一愣。他慢腾腾地放下手里的镊子,转向我,
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竟有些锐利:“馆里别的不打紧,就是院里那头铁牛,
你记牢了。”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清晰:“第一,天黑以后,尤其是过了子时,
别往它跟前凑,多远都别去。”“第二,”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要是……要是夜里听见它‘哭’,甭管声音打哪儿来,立刻背过身,脸冲着外面,
一步一步倒着走,离河越远越好。记下了?”我听得有点懵。“哭?铁牛……会哭?
”老馆长脸色沉了沉,没解释,只是重复:“记下就行。这儿不是你们省城,
黄河边上的老规矩,自然有老规矩的道理。别当耳旁风。”我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一个破旧的文化馆,一头年代不明的铁牛,再加上些神神叨叨的规矩,
这不就是偏远地区常见的故弄玄虚么?但初来乍到,我也不好反驳,
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知道了,馆长。”他似乎看出我的敷衍,嘴角往下拉了拉,
不再多说,挥挥手示意我可以出去了。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熟悉所谓的“工作”。
馆藏少得可怜,大多是些零散的民俗物品、模糊的老照片,
以及一些关于黄河水文、地方历史的简陋记录。真正的“文物”乏善可陈。那头铁牛,
馆里资料也只寥寥几句,说是清道光年间镇河之物,具体来历、为何铸成牛形,语焉不详。
镇上的人对文化馆兴趣缺缺,偶尔有几个闲逛的老人进来,也是转一圈就走,
对那铁牛更是敬而远之,白天都绕着走。
我试探着问过两个看起来挺健谈的老人关于铁牛“夜哭”的传闻,他们脸色立刻就变了,
摆摆手,岔开话题,眼神里透着忌讳。这种刻意的回避,反倒勾起了我那点不信邪的劲儿。
我是学历史的,虽然只是普通本科,但也信的是唯物论、实证主义。一头铁疙瘩,
还能成精不成?馆里还有个小院工,叫吴伟,比我小几岁,本地人,负责打扫和些杂活。
他倒是不怎么怕铁牛,但也绝口不提那些怪事,只跟我说:“陈哥,胡老的话,
你听听没坏处。这河啊,邪性。”转眼到了周末。天气闷热得反常,乌云低低压着河面,
空气里能拧出水来,却没有一丝风。胡馆长下午就阴沉着脸回了镇上自己的家,
临走前又特意嘱咐我关好门窗,晚上别出门。吴伟也早早溜了。偌大的文化馆,就剩我一个。
入夜,憋了一天的雨终于狠狠砸了下来。不是雨,简直是天河倒灌。
狂风卷着雨鞭子抽打着窗户,外面漆黑一片,只有偶尔撕裂天幕的闪电,
瞬间将院子照得惨白。那头铁牛在电光中一动不动,黑影被拉得忽长忽短,
那对弯角似乎要刺破雨幕。我待在宿舍里,
听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和黄河方向传来的、比平日更加汹涌沉闷的咆哮,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还有些……不安。胡馆长那警告,鬼使神差地在脑子里回响。就在这时。
“呜——呜呜——”一种极其低沉、极其悠长的声音,穿透狂风暴雨,隐约飘了进来。
像号角,又像是什么巨兽在极远极深的地方呜咽。不,不对,更像是在……哭。悲悲切切,
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和绝望,直往人骨头缝里钻。我浑身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铁牛夜哭?真让我碰上了?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我冲到窗边,抹开玻璃上的水汽往外看。
院子被雨雾笼罩,只有闪电亮起的刹那,才能看见铁牛漆黑的轮廓。那哭声还在继续,
时有时无,但每次响起,都让我头皮发麻。一个荒诞又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拍下来。
如果真有这种超自然现象,记录下来,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省城里那些同学、教授,
谁见过这个?这念头一起,就压不下去了。恐惧里奇异地混合进一股兴奋。
我抓起桌上充电宝连着手机的防水套——幸好有准备。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房门。
狂风暴雨劈头盖脸砸来,我几乎站不稳。那“呜呜”的哭声在旷野风雨中显得更加清晰,
也更加瘆人,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来自铁牛的方向。我咬咬牙,弓着身,顶着雨,
深一脚浅一脚朝院子中央的铁牛摸去。雨水糊住了眼睛,只能凭感觉和偶尔的闪电辨认方向。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泥水溅了一身。离铁牛越来越近。在又一次闪电划亮天际的瞬间,
我看清了——铁牛依旧沉默地伏在那里,雨水在它黝黑的躯体上汇成无数细流,
但那空洞的眼窝里……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反光?水?还是别的?
哭声似乎就在它身上回荡!我来不及细想,举起手机,对准铁牛,尤其是那双眼窝,
手指哆嗦着按下了拍摄键。屏幕在雨夜中发出微弱的光。连拍了十几张,
又赶紧切换到视频模式,录了大概二十秒。就在这时,一道前所未有的惨白闪电,
仿佛就在头顶炸开,将天地照得如同白昼。我清楚地看到,铁牛那向来空洞的眼窝深处,
似乎有两团极暗的影子蠕动了一下!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并非来自风雨,
而是从骨髓深处迸发出来,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呜——!!!”哭声陡然拔高,
凄厉无比,仿佛带着无尽的怨毒,直冲我的耳膜。我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什么证据,
扭头就跑。雨水泥泞,我踉踉跄跄,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回了宿舍,砰地关死门,
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浑身湿透,冷得直哆嗦,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那一夜,
我再没敢合眼。风雨声、河水咆哮声、还有那隐约似乎还在继续的呜咽声,
交织成一片恐怖的网。手机就扔在桌上,我没勇气立刻去看拍到了什么。直到天蒙蒙亮,
暴雨渐歇,我才像脱力一样瘫软下来。上午,我正迷迷糊糊补觉,
就被外面一阵急促的喧哗吵醒。声音来自河边方向,异常嘈杂,
夹杂着惊呼、哭喊和凌乱的奔跑声。出事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胡乱套上衣服冲了出去。
河滩上已经聚集了黑压压一片人。镇上的人几乎都来了,男女老少,一个个面无人色,
指着河面,瑟瑟发抖。胡馆长站在人群最前面,背对着我,
那干瘦的背影此刻僵硬得像块石头。我挤过去,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黄河。浑浊泛黄的河水,
此刻颜色深得发褐,像是掺进了浓稠的墨汁。而就在那汹涌的水面上,一具具惨白的物体,
正随着波浪沉沉浮浮,缓缓向下漂来。不是杂物。是尸体。一具,两具,三具……密密麻麻,
几乎铺满了这一段河面!他们全部面朝下,四肢以一种怪异的姿态舒展着,
随着水流无力地摆动。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是——所有尸体的脖颈以上,都是空空荡荡!
无头尸。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吐出来。粗略一扫,根本数不清,
只觉得满眼都是惨白与浑黄的交错,那种视觉冲击力,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河水呜咽和女人压抑的啜泣。忽然,
一个眼尖的后生指着近处一具漂过的尸体,尖声叫道:“手!手里有东西!
”那具无头尸的一只手半握着,露出掌心一抹暗沉的颜色。紧接着,更多的人发现了异常。
“这个也有!”“看那边!”“老天爷啊……”每具随波逐流的无头尸,无论男女,
无论衣着是现代的褴褛还是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旧,他们或攥紧或微松的手里,
都露出一枚、两枚……圆形方孔的、布满厚重绿锈的铜钱。镇河钱。
这个念头莫名地蹦进我脑海。我以前在资料上见过类似的描述,
古代镇压水患、祭祀河神时会用特制的铜钱。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铁的胡馆长,
猛地转过身。他的脸色灰败,眼睛里布满血丝,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
他的目光不是看向河面,而是死死地钉在了我脸上,那眼神里的东西太复杂,有愤怒,
有恐惧,还有一丝……绝望的恍然。他拨开呆滞的人群,几步走到我面前,
干燥龟裂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你昨晚是不是出去了?
是不是……靠近铁牛了?”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想否认,但喉头发紧,
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拿出来!”他几乎是用尽力气低吼,枯瘦的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力气大得惊人。我懵了:“什……什么?”“你拍的东西!手机!”他眼睛赤红,
像是要喷出火来。周围的镇民也纷纷看了过来,目光里充满了惊疑、审视,还有隐隐的敌意。
我被这阵势吓住了,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解锁。屏幕亮起,
最后一个界面还停留在相册。我点开昨晚拍的照片。雨夜模糊,
闪光灯在雨幕中形成杂乱的光斑。前面的几张,只能看到铁牛黑黝黝的轮廓和淋漓的雨线。
直到最后那几张,在惨白的闪电光下,铁牛的形态清晰了一些。胡馆长一把夺过手机,
枯槁的手指笨拙地放大图片。他的呼吸骤然停止了。整个人僵在那里,
如同瞬间化成了另一尊铁像。只有捏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
剧烈地颤抖起来。“馆长?”我胆战心惊地唤了一声。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再次看向我。但这一次,他的目光越过了我,仿佛穿透了我的身体,
看向我身后某个虚空之处,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悲悯?然后,他举起手机,
将屏幕转向我,指尖点着照片的一角——那是铁牛侧后方,靠近它脊背的位置,
在闪电的余光里,一片扭曲的黑暗。他的声音飘忽得像从地狱传来,
每个字都砸在我的心脏上:“你拍的不是铁牛……”他的手指,
重重地戳在屏幕上那片扭曲的黑暗里。“是它背上……”“醒来的东西。
”我顺着他颤抖的指尖看去。在那张因为疾风骤雨和闪电而充满噪点、模糊晃动的照片里,
铁牛粗粝的脊背之上,那片原本该是空旷雨夜背景的黑暗,似乎……真的不太一样。
颜色更深,浓得化不开,像是泼洒的浓墨,又像是一个扭曲的、匍匐在牛背上的巨大阴影。
它与铁牛漆黑的躯体几乎融为一体,但又隐约勾勒出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轮廓——非人,
非兽,像是一团具有生命、正在缓慢蠕动的……混沌。阴影的边缘,
仿佛还延伸出几道细微的、难以辨认的、类似肢体的扭曲线条。
闪电的光在那片阴影上留下几道惨白的、断续的高光,非但没有照亮它,
反而让它显得更加立体,更加……“存在”。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然窜起,
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
深入骨髓的恶寒、铁牛眼窝里疑似蠕动的暗影、凄厉拔高的呜咽……所有碎片般的恐怖感受,
在这一刻被这张模糊的照片串联起来,发出狰狞的脆响。
“不……这不可能……”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喉咙里滚动,却微弱得连风雨声都盖不过,
“可能是雨……是光线的错觉……”“错觉?”胡馆长猛地收回手机,死死攥在手里,
好像那是个烧红的烙铁。他的眼神锐利得像要把我钉穿,“108……你数了吗?
刚才漂过去的,是不是108具?”我愣住了。我当时只顾着惊恐和恶心,哪里来得及数?
周围的镇民却骚动起来,
传的……”“铁牛驮煞……真的是铁牛驮煞……”“完了……全完了……”胡馆长不再看我,
他转向汹涌的黄河,看着那些还在不断漂过的无头尸,
看着他们手中紧握的、仿佛带着诅咒的锈蚀铜钱,佝偻的背影充满了苍凉。
“108具无头尸,108枚生锈的镇河钱……”他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所有人听,
“‘牛哭煞醒,尸漂钱沉’……老话应验了……都应验了……”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弯下腰,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吴伟不知何时挤了过来,慌忙扶住他。
胡馆长喘着粗气,在吴伟的搀扶下,再次看向我。这一次,
他眼中的愤怒和恐惧似乎沉淀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决绝。“陈川,
”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沙哑但清晰,“你惹出来的事,你躲不掉。现在,跟我走。
”“去……去哪?”我声音发颤。“回馆里。”他咬着牙,一字一顿,“有些东西,
该让你知道了。有些债……也得开始算了。”他没说是什么债,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债,
恐怕得用血来还。胡馆长不再多言,推开吴伟搀扶的手,迈着一种异常沉重却又坚定的步伐,
朝着高坡上孤零零的文化馆走去。他的背影在铅灰色天幕和浑浊河水的背景下,
显得愈发枯瘦,却也像一根即将燃尽却死死挺立的蜡烛。周围的镇民自动让开一条路,
他们的目光复杂地在我和胡馆长之间移动,恐惧、怨恨、无奈,还有一丝绝望的期待。
没有人说话,只有河水永不停息的呜咽,以及风掠过空旷河滩的凄厉声响。我站在那里,
脚底像生了根。吴伟走过来,扯了扯我的袖子,脸色白得吓人:“陈哥,走吧。
胡老他……他从没这样过。”我如梦初醒,浑身的血液似乎才开始重新流动,
带着冰冷的刺感。看了一眼河面上那噩梦般的景象,我咬了咬牙,抬脚跟了上去。
每一步都踩在泥泞里,深一脚浅一脚,如同踩在我自己骤然崩塌的世界观上。回到文化馆,
院子里的铁牛依旧沉默地卧着,雨水冲刷过的躯体黑亮得瘆人。我经过它时,
忍不住看了一眼那空洞的眼窝,昨夜那疑似蠕动的暗影和凄厉的哭声再次浮现,
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赶紧挪开视线。胡馆长径直走向最里面那间上锁的偏房。
那房间我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门上挂着一把老旧的黄铜大锁,窗户也被木板从里面钉死,
胡馆长明令禁止任何人靠近。此刻,他哆哆嗦嗦地从贴身衣袋里摸出一把磨得发亮的钥匙,
**锁孔,费力地转动。“咔哒”一声,锁开了。他推开沉重的木门,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霉味、灰尘和奇异草药气息的味道涌了出来。房间里没有窗户,
光线昏暗。胡馆长摸到墙边,拉亮了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灯光下,可以看到这房间不大,
四壁都是老式的木架,
各样蒙尘的物件:残缺的陶俑、生锈的箭镞、模糊的碑拓、一卷卷用油布包裹的竹简或帛书,
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形状古怪的法器似的东西,大多非金非石,透着古老和阴森。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厚重的柏木方桌,桌上空无一物,擦拭得倒是干净。
胡馆长走到最里面的一个木架前,挪开几个沉重的陶罐,从架子深处,
捧出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匣。木匣看上去年代极为久远,边角已经磨损出温润的包浆,
但表面雕刻的繁复纹路依然清晰——那是层层叠叠的波浪,
浪涛中隐约有扭曲的人形和兽影挣扎,而在波浪之上,赫然是一头昂首奋蹄的巨牛,
牛背上似乎还驮负着什么模糊的、巨大的事物。看到那雕刻,
我立刻联想到了照片里铁牛背上的扭曲阴影,呼吸又是一窒。
胡馆长将木匣小心翼翼地放在柏木桌上,并没有立刻打开。他转过身,面对着我,
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尊即将风化的石像。“坐。
”他指了指桌边的两张旧木凳。我和吴伟依言坐下,吴伟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陈川,你现在看到的,是临河镇,也是这整段‘老龙湾’黄河,
埋得最深、也最要命的秘密。”胡馆长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
仿佛每一个字都在撬动沉重的历史,“那头铁牛,根本不是道光年间的东西。
那不过是糊弄上面、糊弄外人的说辞。”我屏住呼吸。“它在那里,”胡馆长指了指窗外,
“至少已经一千三百年了。唐僖宗乾符年间,黄巢起义,天下大乱,这黄河也不安宁,
这一段更是连年决口,浊浪滔天,淹死人畜无算。当时朝廷派了个厉害的方士,姓袁,
叫袁客师,据说是袁天罡的后人,来此治水镇河。”他顿了顿,眼神飘向虚空,
仿佛看到了极其久远的画面:“袁客师勘测地脉,发现这‘老龙湾’河底,
有一处极阴的‘渊眼’,直通幽冥,每逢乱世或大灾之年,便有积年的沉尸怨煞被水脉搅动,
循着阴气上浮,化作‘河殇’,兴风作浪。要镇住这‘渊眼’,寻常法事法器根本无用。
”“那……那铁牛?”我忍不住问。“铁牛是‘形’,”胡馆长收回目光,落在紫檀木匣上,
“真正的‘核’,在它里面。”他轻轻抚摸着木匣上的雕刻,
“袁客师以秘法炼铸了这头‘镇渊夔牛’,它不是实心的。牛腹中空,
内嵌了一座小型的‘九幽镇煞坛’,坛基用的是九州搜集来的厌胜铁,
印着他当年设法从‘渊眼’深处拘来的一缕最凶戾的‘河殇’本源——也可以叫它‘煞母’。
以煞镇煞,以毒攻毒。”我倒吸一口凉气。将最凶的东西封在镇物里面?这思路也太疯狂了!
“那……那些镇河钱?无头尸?”吴伟声音发抖地问。
胡馆长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镇渊夔牛’铸成后,袁客师以108枚特制的‘锁煞钱’,
钉穿了那‘煞母’的虚影,将其彻底封在牛腹坛中。又以108名罪大恶极的死囚,
在河边祭了河神——实际是他们的生魂精血,混合秘药,浇铸在铁牛外表,
形成一层‘血胄’,内外双重封锁,才将那‘渊眼’镇住,换来了后世几百年的相对太平。
”“但袁客师留下谶语:‘铁牛无声,大河安澜;牛背煞影现,锁钱锈,血胄消,
则百八尸漂,渊眼重开,其祸滔天。’他还留下这木匣,
内藏当年镇煞的细节、那‘煞母’的来历图谱,以及……一份可能重新封印它的‘镇煞诠’。
”“可能?”我捕捉到这个不确定的词。胡馆长苦笑,
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无奈:“千年以降,时移世易,
很多关键的材料、手法、甚至对‘煞’本身的认知,都失传了。这‘镇煞诠’也残缺不全,
更像是一份危险的警告和一点渺茫的指引。更重要的是,”他死死盯着我,
“维持封印的关键之一,就是这铁牛的‘静默’。它不能‘哭’。它的‘哭’,不是声音,
是封印松动、‘煞母’气息外泄时,与周遭阴气、水脉共鸣产生的异动,是一种征兆,
也是对周围生灵的警告——远离,背行,勿视,勿听,勿触!”“而你,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你不但靠近,还用那……那‘电盒子’的闪光去照它!
你知不知道,你那一下,就像在黑暗里点了盏灯,惊醒了里面那东西!
甚至可能……可能让那‘煞母’顺着某种联系,在你身上留下了‘标记’!”我如坠冰窟,
瞬间想起昨晚拍照时那道惨白的闪电,
以及闪电过后铁牛眼窝里那两团蠕动的暗影和陡然拔高、充满怨毒的呜咽。“标记?
什么标记?”我的声音干涩无比。胡馆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打开了那个紫檀木匣。
匣内没有金银珠宝,
:一卷颜色暗黄、非帛非纸的古老卷轴;一块巴掌大小、黑沉沉似铁非铁、似石非石的令牌,
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的古篆字,
我认不出;还有一小叠用红绳扎着的、画满朱砂符咒的陈旧黄纸。他的目光,
却落在木匣内侧盖上贴着的一幅小小的、已经褪色严重的工笔画像上。画像上是一个女子。
穿着唐代的服饰,背景是滔天的黄河浊浪。她的面容极美,却是一种毫无生气的、死寂的美,
双眼空洞地望着画外,嘴角带着一丝诡异莫名的弧度。最让人心悸的是,
她的眉心、咽喉、心口等七处要害,各钉着一枚小小的、带着锈迹的铜钱虚影。
而在她身后那翻腾的浊浪阴影里,隐约勾勒出一个匍匐的、模糊的庞大兽形轮廓,看不真切,
但那轮廓带给人的恐怖压迫感,却透过褪色的画纸,清晰地传递出来。
“这就是……‘煞母’?”我看着那女子画像,
无法将她和铁牛背上那团扭曲的阴影联系起来,但那股子阴冷死寂的感觉,却如出一辙。
“是她,也不是她。”胡馆长声音沙哑,“这是她最初被拘来时的‘形’,或者说,
是她残留的某种‘念相’。真正的‘煞’,无形无质,
是无数沉尸怨念、幽冥阴气、水脉恶力千年纠结孕育的怪物,变幻莫测。这画像,
只是袁客师当年为了定位和封印它,强行赋予它的一个‘相’。”他拿起那块黑沉令牌,
摩挲着上面冰冷的古篆:“这‘河巡令’,是当年袁客师留下的信物,
也是开启某些封印的关键之一。这‘镇煞诠’……”他指了指那卷轴,
“里面提到了重新封印需要三样东西:第一,找到当年108枚‘锁煞钱’中,
唯一一枚没有随封印沉入牛腹、而是作为‘钥眼’流落世间的‘母钱’;第二,
以持令者的心头血为引,在‘渊眼’再现之时,
启动残存的‘九幽镇煞坛’;第三……”他顿了顿,
看向我的眼神极其复杂:“需要一个身负‘煞母’标记的‘引子’,在关键时刻,
将‘煞母’的注意力,或者说,它的一部分力量,从‘渊眼’处引开。”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昏黄灯泡发出的细微电流声。“引子?”我喃喃重复,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遍全身,
“您是说……我?”胡馆长默认了。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铁牛的方向,
声音低沉:“‘煞母’被你的‘电光’惊扰,
又或许是你身上带着的‘生人气’与那‘电光’的某种结合,让它在你身上留下了印记。
这印记就像黑暗里的灯塔,当‘渊眼’彻底重开,‘煞母’完全苏醒时,
你会是它第一个要找的‘熟人’。同样,你也可以利用这印记,在一定范围内,感应到它,
甚至……短暂地吸引它。”这听起来不像是个任务,更像是一个必死的诅咒。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比如,上报?找更专业的人?”我抱着一丝侥幸。“上报?
”胡馆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什么?千年河煞复苏,无头尸漂?
谁会信?等他们信了,什么都晚了。至于专业的人……”他摇摇头,“袁客师一脉,
早就失传了。如今知道这些秘密、还守着这烂摊子的,就剩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
还有镇上几个还记得老规矩、但早就没了能耐的老家伙。”他转过身,双手撑在柏木桌上,
身体前倾,昏黄的光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里,
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陈川,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
你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愣头青。但事情因你而起,这印记在你身上,
你就是这局里的一颗子,躲不掉。现在,‘渊眼’已动,尸漂钱现,牛哭煞醒。
108具无头尸只是开始,‘煞母’在回收当年用来封印它的祭品精血和怨念!等它收齐,
或者等到下一个至阴之时,‘渊眼’就会彻底洞开,到时候,就不是这临河镇,
这整段黄河沿岸,都要变成人间地狱!”“我们只有一条路,
”他拿起那卷暗黄的“镇煞诠”,又指了指那块“河巡令”,“找到那枚流落的‘母钱’,
在‘渊眼’彻底爆发前,赌上一切,尝试重新封印!而你,是计划里最关键,
也最危险的一环。”我看着他那张决绝的脸,看着木匣里诡异的画像和令牌,
听着窗外黄河永无休止的咆哮,感觉自己的命运,在这一刻,
被强行绑上了一条驶向黑暗深渊的破船。“我……我需要做什么?
”我的声音轻得自己都快听不见。“首先,”胡馆长小心地卷起那幅“煞母”画像,递给我,
“拿着这个,日夜观想,记住她的‘相’。你的印记会让你对她有特殊的感应,
熟悉她的‘相’,有助于你辨别和……吸引。”我接过那冰冷的画轴,手却在发抖。“其次,
”他将那块黑沉沉的“河巡令”推到我面前,“这个你贴身带着。它是袁客师的信物,
对阴煞之气有一定震慑,关键时或许能护你一下。但记住,
它也可能让你在‘煞母’眼里更显眼。”我拿起令牌,入手沉甸甸,冰凉刺骨,
上面的古篆字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我的掌心微微发麻。“最后,
”胡馆长深吸一口气,眼神凝重,“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那枚‘母钱’。‘镇煞诠’里提到,
那枚母钱非金非铜,似铁似玉,遇水则温,遇煞则鸣。它最后一次有明确记载出现,
是在清光绪年间,被一个落魄的河工从老龙湾下游三十里的‘乱石滩’捡到,
后来据说辗转流入了当时本地一个姓薛的乡绅手中。薛家……早在几十年前就败落了,
后人不知所踪。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乱石滩?薛家?”吴伟插嘴,脸上带着恐惧,
“胡老,那乱石滩……可是老辈人说的‘尸窝子’,邪性得很!去年还有人在那儿捞沙,
捞上来半截刻着符的棺材板,没几天那家人就全疯了!”胡馆长脸色阴沉:“我知道。
但没时间怕了。‘母钱’可能还在那一带,或者与薛家后人有牵连。我们必须去查。
”他看向我:“陈川,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去乱石滩。吴伟,
”他又看向脸色发白的吴伟,“你守在馆里,照看好铁牛。有任何异常,
比如牛身发烫、异响、或者……或者你看到牛背上有奇怪的黑影,立刻用这个通知我们。
”他递给吴伟一张叠成三角形的、画满朱砂符咒的黄纸。“这是……”“传讯符。烧了它,
我们这边对应的符会有感应。”胡馆长简短解释,显然不愿多说。安排完这些,
他似乎耗尽了力气,颓然坐回木凳上,看着桌上打开的紫檀木匣,喃喃道:“千年封印,
一朝松动……是劫数到了,还是人心不古,
忘了对这大河的敬畏……”离开那间充满霉味和秘密的偏房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雨虽然停了,但乌云未散,不见星月。文化馆里没有通电,只有几盏油灯发出摇曳的光。
院子里的铁牛隐没在黑暗中,像一个蹲伏的巨兽。我回到自己的宿舍,关上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感觉稍稍能喘口气。
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冰冷的“河巡令”和那卷诡异的画像。摊开画像,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
那唐代女子的脸愈发显得死白,空洞的眼睛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我强忍着不适,仔细观瞧,
试图记住每一个细节。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看得久了,竟觉得那画像上的女子,
嘴角那丝诡异的弧度,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些。我猛地合上画轴,心脏狂跳。
将河巡令用红绳穿好,贴身挂在胸口。令牌紧贴皮肤,那股冰凉的感觉久久不散。这一夜,
注定无眠。窗外黄河的水声比以往任何一夜都更响亮,更沉重,像是无数冤魂在齐声呜咽。
偶尔,似乎还能听到极远处,传来一两声若有若无的、类似牛鸣的低沉声响,分不清是真实,
还是我过度紧张的幻觉。我紧紧握着胸口的河巡令,眼睛盯着桌上那卷画轴,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胡馆长的话:“牛背煞影现……锁钱锈,
…其祸滔天……”还有他指着照片说的那句话:“你拍的不是铁牛——是它背上醒来的东西。
”黑暗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铁牛背上那片扭曲蠕动的浓黑阴影。它醒来了。而我,
这个无意中惊扰了它的外来者,已经被打上了标记,
拖进了一场关乎生死存亡、却希望渺茫的疯狂赌局。明天,等待我的,
是传说中邪性的“乱石滩”,是寻找一枚虚无缥缈的“母钱”,
是直面那源自千年前幽冥的恐怖。我能活下去吗?临河镇,这黄河边的所有人,能活下去吗?
没有人能给我答案。只有窗外,那亘古流淌的黄河,在无尽的黑暗中,
发出深沉而诡异的咆哮,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吞噬一切的腥风血雨。
(第一卷完)第二卷:锁煞寻踪天还没亮透,是一种沉郁的铅灰色。
空气里饱含着雨后的水腥气和河泥特有的土腥味,混杂在一起,吸进肺里沉甸甸的。
我几乎一夜没合眼,眼眶酸涩,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浸湿的棉花,又沉又木。推开门,
胡馆长已经等在院里了。他换了身更利落的旧布衫,背着个鼓囊囊的帆布褡裢,
手里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棍子,腰杆挺得比昨天直了些,但眼神里的沉重和疲惫,
像是刻在了皱纹深处。他没说话,只朝我微微点了点头。我也没言语,
默默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背包。除了必要的干粮和水,
里面还躺着那卷用油布仔细包好的“煞母”画像,
以及贴身佩戴的、冰得我心口发凉的“河巡令”。
吴伟端了两碗冒着热气的稀粥和几个硬邦邦的馍馍过来,脸色依旧苍白,眼神躲闪,
不敢正眼看我,也不敢看院中央那头沉默的铁牛。他把食物塞给我们,低声道:“胡老,
陈哥……当心。”声音轻得像蚊子叫。胡乱扒拉了几口,食不知味。放下碗,
胡馆长再次看向吴伟,语气严厉:“记住我的话,看好馆里,看好它!有任何不对,
立刻烧符!”吴伟用力点头,攥紧了口袋里那张三角形符纸。我们离开了文化馆,
沿着河滩高坡上的泥泞小路,向下游走去。清晨的黄河滩涂,
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水汽里,能见度很低。浑浊的河水在不远处奔腾咆哮,
声音闷雷般滚过。视线所及,已经看不到昨天那些无头尸的踪迹,
仿佛那场噩梦只是集体幻觉。但河滩上留下的凌乱脚印、被踩倒的芦苇,
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难以驱散的淡淡腥气,都在提醒着昨夜发生的恐怖真实。
胡馆长走得很稳,枣木棍子探着前面的路,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实。我跟在他身后,
深一脚浅一脚,泥水很快浸透了鞋袜,冰冷的触感顺着脚底蔓延上来。
“乱石滩离这儿三十里,不好走,晌午前能到就不错。”胡馆长头也不回地说,
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到了地方,眼睛放亮,手脚放轻。那地方……不干净。
”“不干净?”我追问,心头紧了紧。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老龙湾这一段,
自古就是黄河的‘肠梗阻’,水势凶,暗流多,漩涡套着漩涡。乱石滩更是险中之险,
水下全是千百年来冲下来的巨石,犬牙交错,不知沉了多少船,死了多少人。死人多了,
怨气就重,加上水脉阴邪,慢慢就成了一处‘尸窝子’、‘聚阴地’。寻常人靠近,
轻则头晕目眩,失足落水,重则……”他顿了顿,“就会像昨天漂下来的那些一样。
”我倒吸一口凉气:“那些无头尸,是从乱石滩来的?”“十有八九。”胡馆长声音低沉,
“‘煞母’苏醒,最先感应和召回的,就是这些沉积在‘尸窝子’里的陈年怨骸。
它们手里的镇河钱,是当年封印的一部分,如今锈了,封印松了,它们就被‘母体’唤醒了。
”“那我们要找的‘母钱’……”“所以更要去乱石滩。”胡馆长打断我,
“‘母钱’是锁煞阵的‘钥眼’,自带灵性。它最后一次现身就在那里,
很可能与那片水域的阴气,或者与沉在其中的某具特殊尸骸产生了某种羁绊。我们要找的,
可能就是这种‘羁绊’的痕迹。”路途比想象的更加艰难。所谓的“路”,
大多是洪水冲刷后留下的滩涂和崎岖的河岸,时而需要攀爬湿滑的土坡,
时而要踩着硌脚的卵石滩前行。水汽弥漫,衣服很快被濡湿,贴在身上又冷又黏。
胡馆长年纪虽大,体力却出乎意料的好,始终走在我前面。大约走了两个时辰,
日头升高了些,驱散了些许雾气,但天空依旧是那种令人压抑的灰黄色。
前方的河道出现一个巨大的、近乎直角的大转弯,水势在这里变得更加汹涌狂暴,
浊浪拍打着岸边嶙峋的岩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而就在这转弯处的内侧,
一片广袤的、布满巨大黑色岩石的滩涂映入眼帘。那些岩石大小不一,形状怪异,
有的如卧牛,有的如利剑,大多被水流冲刷得光滑黝黑,
上面覆盖着深绿色的滑腻苔藓和枯黄的水草。岩石之间,是浑浊的浅水和淤积的黑色泥沙,
随处可见破碎的木板、生锈的铁皮,甚至半埋着白色、疑似动物或人类骨骼的东西。
一股浓郁的、混杂着腐烂水草、淤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腥气味扑面而来,让人闻之欲呕。
这就是乱石滩。即使是在白天,即使有阳光(虽然微弱),
这片区域也给人一种强烈的阴森、死寂和不安的感觉。
仿佛所有的生机都被那些黑色的巨石吞噬了,只剩下水流永恒的、充满恶意的咆哮。
胡馆长在滩涂边缘停住脚步,神色凝重地打量着这片不祥之地。
他从褡裢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罗盘,托在掌心。罗盘的指针并非寻常的南北指向,
而是用一种暗红色的颜料标注着复杂的刻度,中央的磁针此刻正在剧烈地、无规则地颤动着,
时而顺时针猛转,时而逆时针急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