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满了山烬的脸,黑了。
就是那样,被人周期性地穿了蹩脚谎言后,恼羞成怒的黑。
他死死地追着我,那双桃花眼里,风雨欲来。
我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开什么玩笑。
我温喻活了二十四年,什么妖魔鬼怪见过。我那个赌鬼后爹,喝醉了酒,能对着墙角的痰盂磕头,拜把子。我那个废物继兄,为了骗钱,能假扮尼姑,在天桥底下赐予开光。
区一个长了尾巴的男人,吓哭谁呢?
我们,就在这寂静的两个深夜里,展开了无声的对峙。
他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水汽,混着一种很好闻的冷香。
而我,只穿了一件真丝吊带睡裙。
气氛,有点微妙。
最终,还是他先败下阵来。
“你真的想知道?”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废话。”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来。
“看吧。”
他说。
然后,我就看到了。
一条,不,是第九条。
九条雪白的,毛茸茸的,巨大的狐狸尾巴,从他身上,猛地舒展开来。
就像一朵瞬间绽放的、巨大的蒲公英。
那些尾巴,每一条根都比我的腰还粗,皮毛光滑像最精致的绸缎,得月光下流淌着一层神圣的光辉。
它们轻轻晃动着,带着一种慵懒危险的美感。
整个卧室,瞬间被这九条尾巴给占满了。
我什至能闻到,空气博物馆中所开来的、奇异的气息。
我承认,我腿有点软。
这并不害怕。
是……势力。
一种、三观被按在地面上艰难后,产生的生理性震撼。
我活了二十四年,第一次知道,原来“九尾狐”这种生物,不是山海经里瞎编的。
原来,我真的嫁给了一个……妖怪?
“现在,你满意了吗?”
涂满山烟的声音,从那堆毛茸茸的尾巴后面传来,听起来有点闷。
我咽了口唾沫。
“你……你真是狐狸精啊?”
“我是九尾天狐。”他修正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察觉的骄傲,“不是外面那些不入流的狐精。”
“那你……”我指了指那九条还在晃来晃去的尾巴,“你平时都这么……放荡不羁吗?”
“他们有自己的想法。”他的语气听起来更头疼了,“我睡着的时候,管不住。”
我沉默了。
信息量繁琐,我的CPU有点烧。
“所以,你娶我,是因为……”
“因为你的生辰八字,很特殊。”他终于转了过来,那九条尾”巴也跟着转了过来,像孔雀开屏一样,在他的画面上铺开,“你的命格,属阴,但是阳气极盛。这种命格的人,阳气可以帮我……支架妖力。”
“最近,我妖力有点不稳定。”他补充道,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眼。
我懂了。
合着我不是嫁了个人,我是嫁了个……充电宝?
还是人形自走的那样。
“所以,我们结婚,就是个……交易?”
“是。”他点点头,毫不犹豫。
“行吧。”我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设定。
毕竟,充电宝总比赌鬼后爹强。
而且,这个充电宝,长得还这么好看。
“那个……”我看着他那九条还在占位置的尾巴,“你能先把他们收一收吗?有点挡路。”
涂满山烬的脸庞,又黑了一瞬。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那九条巨大的尾巴,不情愿地,一条一条,慢慢地消失在了空中之中。
卧室,瞬间又恢复了空旷。
“还有事吗?”他问,语气不太好。
“没了。”我摇了摇头,重新爬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紧,“晚安,涂先生。”
他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出了我的房间。
这一夜,我睡得安稳。
可能是因为,我知道身边睡着的,是个能长出九条尾巴的大妖怪。
安全感,爆棚。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的时候,涂上山烬已经坐在餐桌前了。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正在看一份文件。
晨光从他身侧照进来,给他镀上一层金边。
岁月静好。
如果忽略的话,他那只端着咖啡杯的手,五根手指的指甲,都变成了闪着寒光的,黑色的利爪的话。
我默默地坐到他对面,拿起三明治,啃了一口。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瞥了一眼自己的手。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把那只“爪子”,收到了桌子底下。
“早上好。”他说。
“早上好。”我回。
我们俩,心照不宣地,假装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此时,门铃响了。
涂山烟去开的门。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快递员衣服的老头子,一脸焦急。
“局长!不好了!”一进门,就压低了声音,急吼吼地说,“城西那只穿山甲,又把地铁给挖穿了!”
局长?
我吃着三明治,耳朵竖着。
“跟它说了多少次了,施工要办许可证。”涂山烟的语气,很平淡,相当于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把隧道填上,罚单三千,写一万字检讨。”
“但是……局长,它说这是为了爱情!它说它要给它女朋友,挖一条爱的隧道!”
“那就把童话跟它一起写吧。”涂上山烟端起咖啡,喝了一杯,“还有下一步,就把它调去精灵山,送给太上老君扇炉子。”
“是!”快递员小哥一个立正,然后,他的眼神,凸显了我身上。
他愣住了。
“局……局长,这位是……”
“我太太,温喻。”涂山烟霞地介绍。
“太太?!”快递员小哥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上下地打量着我,看到了什么稀有动物。
“局长你……你结婚了?!还是一个人类?!”
涂山烟一眼刀飞过去。
“小毕,你这个月的奖金,不要了?”
那个叫小毕的人们,闭上了嘴。
但他还是忍不住,用一种混杂着异样、怜悯和一点点幸灾乐祸的眼神,偷偷地瞟我。
我大概猜到了。
我这个新婚丈夫,涂山烟先生,他的身份,可能不仅仅是“九尾天狐”那么简单。
他还是个……公务员?
专门管妖怪的,是那种?
小毕很快就走了。
房子里又限制了我们两个人。
“所以……”我拿起手中的三明治,看着涂山……篝火,“妖界管理局?”
涂山的头脑,瞥了我一眼。
“全称,三界异常生命体管理及约束总局。”
“……哦。”我点了点头,“名字挺长的。”
“所以,你是局长?”
“是。”
“那你娶我,除了因为我的八字,还有其他原因吗?”我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比如说,你们单位,是不是有什么……KPI考核?结婚加分?”
涂山烟端着咖啡杯的手,顿了一下。
他看着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温喻。”他说,“你的想象力,很丰富。”
“谢谢夸奖。”
“但你最好,专注。”他放下咖啡杯,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做好你的‘涂太太’,我们才能一直‘和谐’下去。”
说完,他重组了,走进了书房。
这一次,书房的门,没有锁。
我看着他消失在门后,轻轻哼了一声。
不问?不看?
你恐怕不知道,女人好奇的心,能杀死多少只猫。
举例来说,你还是一只,长了九条尾巴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