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断簪辞【永徽六年春,镇北侯府】江云蘅倚在朱漆雕花窗前,指尖死死扣住窗棂,
喉间漫上的腥甜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像极了她十岁那年,
萧寒舟将玉簪斜插在她发间时,刀鞘撞上铃铛的声音。“姑娘,该服药了。
”侍女捧来乌木托盘,碗中汤药浓黑如墨。她垂眸瞥了一眼药碗,忽地轻笑一声,广袖拂过,
药汁泼洒在青石砖上,腾起一缕刺鼻白烟。“这毒既无解,喝与不喝有何分别?”话音未落,
府门处骤然传来马蹄踏碎青砖的脆响。云蘅指尖一颤,
雕花木窗“吱呀”晃开半寸——玄甲少年策马闯入庭院,马鞍上悬着的敌将首级尚在滴血。
萧寒舟翻身下马时,腕间铁护甲撞上腰间玉佩,当啷一声,惊飞了槐树上栖着的灰雀。
“阿蘅!”他摘了头盔,眉骨一道新疤还渗着血,眼里却烧着灼灼的光,“北狄退了!
陛下允我承袭侯爵,我们的婚期……”“婚书在此。”云蘅跨出门槛,
雪色裙裾扫过石阶上凝结的血渍。她展开一卷洒金红笺,当着满院将士的面,
一寸寸撕成碎片。纷纷扬扬的纸屑落在萧寒舟战靴边,像极了他们初见那日,
将军府后院被春雨打落的山茶花瓣。“三殿下前日赠我东珠十斛,”她抬起下巴,
露出脖颈上刻意掐出的红痕,“萧世子,你觉得你这颗敌将头颅,比得上皇子府半块砖瓦么?
”萧寒舟踉跄半步,剑穗上染血的流苏扫过她手背。他忽然抓住她手腕,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那截伶仃白骨:“江云蘅,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我说,
我嫌你的血脏。”她猛地抽回手,袖中暗藏的银剪寒光一闪。
萧寒舟怔怔望着定情玉簪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地摔碎在拴马石上。
簪头雕的山茶花迸裂成三瓣,有一片深深扎进她掌心。是夜,云蘅蜷在荒山老松下,
看着掌心溃烂的伤口苦笑。寒毒顺着血脉游走,每咳一声,唇边便溢出黑血。
她抖着手扒开湿土,将染血的玉簪碎片埋进坑里,忽听得身后枯枝断裂——“阿姐?
”五岁的江知晏抱着破旧布老虎,赤足站在雪地里。他歪头盯着她唇角的血渍,
忽然伸手去擦:“糖,给阿姐吃糖就不疼了。”---2疯童泪【永徽十六年冬,
上京城】碎雪裹着煤灰簌簌落下,江知晏缩在朱雀桥洞下,
把冻僵的手指塞进布老虎破开的棉絮里。那虎头早被磨得辨不出眉眼,
只剩一截红线歪歪扭扭缝着“阿蘅”二字——十年前云蘅咽气前,
用最后一点力气咬断自己发带上的穗子,给幼弟缝了个护身符。“疯童又来偷饼!
”桥头卖炊饼的汉子抄起擀面杖,沾着芝麻的厚掌揪住知晏后领。十五岁的少年蜷成虾米,
死死护住怀里的牌位,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青石板上的积雪被蹭出凌乱痕迹,
像极了云蘅下葬那日,纸钱在泥泞中拖出的血痕。
“江云蘅”三个描金小字在牌位上忽明忽暗,魂魄状态的云蘅扑过去想掰开汉子的手,
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尖穿透对方手腕。她发狠地去撞那具肉身,
却从炊饼摊的蒸笼里直直穿了过去,蒸腾的热气在她虚影里凝成一片白霜。
“我阿姐……不是**……”知晏突然嘶吼出声,脏污的脸颊蹭着牌位上的金字,
“她给将军糖……自己吃苦药……”围观的人群哄笑起来。
穿狐裘的妇人用帕子掩住口鼻:“江家女当年悔婚攀高枝,
结果连三皇子府的夜香桶都没摸到就暴毙,可不就是报应?”玄色大氅扫过结冰的桥面时,
云蘅正拼命去捂幼弟流血的额角。她听见铁器撞上玉珏的脆响,
抬头就看见萧寒舟的蟒纹靴踩碎了一片薄冰。十年光阴把他眉骨上的疤磨成了锋利的刃,
曾经会为她摘山茶的少年将军,如今连眸光都淬着北疆的霜。“闹什么。
”萧寒舟的声音比檐下冰凌还冷三分,佩剑的玄铁吞口磕在炊饼汉腕骨上,
那人惨叫一声松了手。知晏滚落在雪地里,突然死死抱住镇北侯的腿,
牌位上的金粉沾了他满手。“将军……”少年咧开淌血的嘴,
从布老虎肚子里抠出半块霉烂的饴糖,“阿姐给的,最后一颗了。
”云蘅的魂魄在风雪中剧烈颤抖。她看见萧寒舟的拇指按在牌位姓氏的刻痕里,
那处凹槽还留着当年他亲手教她握刀练字时,不慎划破她虎口的旧伤。“江、云、蘅。
”他一字一顿地念,剑尖挑开知晏散乱的额发。少年右眼尾一颗朱砂痣灼灼如血,
与记忆中那人分毫不差。桥洞下的冰柱突然断裂,云蘅的尖叫混在轰响中无人听见。
她发疯似的去拽萧寒舟的袍角:“别看他的眼睛!寒舟,求你别看……”“带回侯府。
”玄色大氅拂过知晏怀中的牌位,萧寒舟转身时,一枚山茶形状的玉坠从领口滑出。
桥头酒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云蘅望着那抹玄色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突然发现十年前她亲手埋在树下的玉簪碎片,此刻正嵌在萧寒舟的剑柄上,
与新的金丝缠成并蒂花。---3骸骨诘【永徽十七年惊蛰,荒山】沈青梧蹲在焦土坑边,
银针挑开半截白骨上的苔藓。昨夜惊雷劈裂无名坟冢,雨水冲开棺木,
露出一具蜷缩的骸骨——腕骨青黑如墨,五指死死扣住胸腔,仿佛要将什么揉进肋骨里。
“骨缝渗毒,齿冠尽蚀,”她捻起一撮土嗅了嗅,眉心骤紧,“这不是寻常寒症,
是有人日复一日喂她服砒霜。”萧寒舟的剑鞘重重砸在断碑上,惊飞一群食腐的乌鸦。
他盯着骸骨指缝间一点玉光,喉结滚动得厉害:“验错一字,本侯剜你一只眼。
”“侯爷不妨自己看。”沈青梧钳起那点碎玉,对着天光一转,“玉簪入骨三寸,
死者生前日日握簪忍痛,连骨髓都沁了玉屑。”碎玉上的山茶纹路刺得萧寒舟眼眶生疼。
他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江云蘅摔簪时溅起的血珠里,也浮着这样一抹冷光。
“阿姐……疼吗?”记忆里五岁的江知晏蜷在柴堆旁,捧着云蘅溃烂的手呼气。
那时她腕上已现青斑,却笑着往幼弟嘴里塞糖:“阿姐吃糖就不疼了,知晏乖,
别告诉寒舟哥哥。”“侯爷!”亲卫的惊呼撕开幻象。萧寒舟猛地回神,
见沈青梧的银针正抵住骸骨心口——一团裹着玉屑的油纸包在肋下露出边角,
纸面蝇头小楷洇着血渍:“寒舟亲启”。箭矢破空声便是此时袭来。
三皇子暗卫的黑翎箭钉入棺木时,沈青梧已被萧寒舟拽到马腹下。第二箭擦着知晏耳畔掠过,
少年痴笑着去抓箭尾羽毛,全然不知颈侧血线已蜿蜒入襟。“带他走!
”萧寒舟反手劈断第三支箭,剑锋撞上刺客弯刀迸出火星。
他在缠斗间隙瞥见知晏松散的衣襟下,三颗朱砂痣在锁骨连成星斗——与云蘅及笄那日,
他亲手在她生辰帖上画的胎记一模一样。暴雨倾盆而下,沈青梧突然尖叫:“侯爷看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