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铁?”
老铁匠李鲁听到萧澈的命令,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一团,写满了为难。他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土地上,声音发颤:“殿下,不是小老儿推诿!这…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掰着粗糙的手指头诉苦:“咱这平城附近,就没听说有像样的铁矿!以前州里也有个小铁匠铺,全靠商人从南边运些生铁坯料来,打点锄头菜刀,就这,还时有时无。后来闹匪乱,商路断了,那铺子也早就黄了。”
“咱自己那点家伙什,路上磕碰坏了不少,剩下的修修农具还成,炼铁…炉子不行,炭也不够好,最关键的是,没料啊殿下!”
众人刚被“烧刀子”点燃的热情,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是啊,没铁矿石,炼什么铁?王爷莫非是高兴糊涂了?
萧澈却神色不变,伸手将李鲁扶起:“李师傅起来说话。铁矿,会有的。但现在,我们不炼新铁。”
“不炼新铁?”李鲁懵了。
“对,回收,重炼。”萧澈目光扫过那些堆积在角落、从马匪身上缴获的、以及府库遗存的破损刀剑、锈蚀农具,还有沿途收集的各类废铁器,“这些东西,材质差,锻打不堪,但在本王手里,它们就是最好的原料!”
“回收重炼?”李鲁更疑惑了,“殿下,这些杂铁回炉,耗炭多,出铁少,而且炼出来的铁品质更次,脆得很,还不如不打…”
这是当下冶铁的常识。反复回收冶炼,杂质反而更容易混合,得不到好铁。
“那是你们的方法不对。”萧澈语气笃定,“按本王说的做。首先,改造炉子!”
他不再解释,直接拿起一根木炭,在平整过的泥地上画了起来。
他画的是一种简易的竖式高炉结构图,虽然相比现代高炉简陋至极,但增加了鼓风设备(计划用改进的大皮橐,人力驱动)、预热风道、以及最重要的——将原本的单一出铁口,改成了上下两个。
“这…这是何意?”李鲁和几个懂点窑炉的工匠围着图纸,看得云里雾里。这炉子结构古怪,闻所未闻。
“照做便是。炉膛内壁用耐火泥加厚,务必夯实。鼓风皮橐加大,接口处必须密封。”萧澈不容置疑地下令。
同时,他让另一组人开始全力烧制木炭。要求挑选硬木,闷烧得法,尽可能提高炭的品质和温度。
收集来的废铁被砸成小块,进行初步筛选。那些锈蚀太严重的,则被命令用粗石磨去浮锈。
整个平城仿佛一个巨大的工地。开荒的队伍喊着号子,挥汗如雨,新式的曲辕犁和手推车确实提升了效率,翻出的黑土带着生机,让人看了心里踏实。
工坊区更是热火朝天。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呼呼的鼓风声、工匠们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那座造型古怪的高炉,在众人疑惑和期待的目光中,一点点成型。
萧澈几乎泡在了工坊里,手把手地指导。耐火泥的配方、鼓风口的角度、甚至连接皮橐的竹管如何用泥密封…他事无巨细,亲自过问。
几天后,一座比寻常炼铁炉高大不少、模样古怪的竖炉矗立了起来。炉旁装着两个需要四人合力才能拉动的巨大皮橐,用粗制的齿轮和连杆连接,看起来颇为笨重,却自有一种原始的力量感。
第一次开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远处开荒的士兵都忍不住频频回头。
炉内填入最好的木炭,点燃。巨大的皮橐在号子声中被奋力拉扯,强风灌入炉膛,火焰由红转黄,最后呈现出刺眼的亮白色!呼啸的风声和烈焰的咆哮声混合,让围观众人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仿佛面对着一头被惊醒的远古巨兽。
“投料!”萧澈下令,声音冷静。
工匠们用特制的长柄铁锹,将那些破碎的废铁块从炉顶开口投入熊熊烈焰之中。
高温舔舐着铁块,很快将其烧得通红、软化。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腥味和炭火味。
李鲁紧张地盯着炉火,按照传统,该观察火焰颜色准备出铁了。但萧澈却毫无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炉温高得吓人,靠得近的人已是汗流浃背。
“殿下…”李鲁忍不住想提醒。
“等!”萧澈只有一个字。他要尽可能提高炉温,让铁料充分熔化,让杂质尽可能氧化、上浮。
终于,他猛地一挥手:“开下口!”
工匠用长钎捅开炉体下方的出口。
刹那间,炽热夺目的橘红色铁水汹涌而出,如同熔岩般流入下方提前准备好的耐火黏土模具中!光芒照亮了周围每一张震撼而呆滞的脸!
铁水!竟然是液态的铁水!
李鲁和所有懂行的工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得是多高的炉温?!寻常炼铁,得到的只是海绵状的铁块(铁坨),需要反复锻打才能挤出杂质,何曾见过如此汹涌奔流的铁水?!
然而,这还没完!
待铁水流尽,萧澈再次下令:“开上口!”
炉体上方另一个较小的开口被打开,一股粘稠、暗红、如同熔融糖浆般的物质缓缓流出,量少得多,却散发着不同的光泽。
“这是…”李鲁茫然。
“矿渣。大部分杂质都在这里了。”萧澈简短解释。这是高炉的基本原理,利用密度不同分离铁水和熔渣。
铁水在模具中逐渐冷却凝固,形成一块块粗糙但质地相对均匀的生铁坯。
等待冷却的时间,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工坊区只剩下火焰燃烧和风声。
当那块依旧温热的生铁坯被钳到萧澈面前时,他拿起一柄手锤,用力敲击。
“铛!”
声音清脆,回响悠长!断口处呈现灰白色,质地明显比之前那些杂铁纯净得多!
“这…这…”李鲁扑上去,颤抖着抚摸那块铁坯,像是抚摸情人的脸颊,“纯净!竟如此纯净!殿下!神技!此乃神技啊!”他激动得老泪纵横,噗通再次跪倒。其他工匠也纷纷跪倒,看萧澈的眼神如同看神人。
无需反复锻打,一次成型,就得如此好铁!这彻底打败了他们的认知!
“起来。”萧澈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第一步,成了。“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炒钢。”
他指挥着将一部分生铁坯放入另一种造型奇特的浅底炉中(反射炉雏形),继续鼓风加热,同时让工匠用长铁棍不停搅拌(炒)。
空气中的氧与生铁中的碳不断反应,铁水变得粘稠,碳含量逐渐降低。
萧澈紧紧盯着炉内变化,凭借记忆和感觉判断火候。在某个临界点,他猛地大喊:“出钢!”
粘稠的钢浆被取出锻打,挤出残留渣滓,最终得到了一块真正的钢材!虽然品质远非上乘,但在这个时代,已是惊人的突破!
“钢…是钢!”李鲁的声音已经嘶哑,激动得几乎晕厥。百炼才能成钢,如今竟能直接“炒”出钢来?!
“记录火候、时间、搅拌次数。”萧澈对身旁一个识字的年轻工匠道。他要积累数据,优化工艺。
接下来几天,工坊昼夜不停。新的高炉又建起两座。
源源不断的废铁被投入巨兽般的炉口,化作铁水、钢水,又经过工匠们的锻打,变成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崭新锄头、犁铧、柴刀,以及…制式的长矛枪头!甚至还有几把根据萧澈图纸打造的、带有护手的腰刀!
新农具分发下去,开荒效率再次暴增。士兵们换上了新的矛头,虽然甲胄依旧破烂,但士气已然不同。
平城,这个死气沉沉的边陲之地,仿佛被注入了滚烫的血液,开始焕发出惊人的活力。夜晚,高炉的火光将半边天都映成暗红色,风声、锤声、号子声不绝于耳,如同一个巨大而有力的心脏在跳动。
萧澈并没有被初步的成功冲昏头脑。他清楚,废铁资源有限,一旦用完,无米下锅,一切又将打回原形。寻找稳定的铁矿和煤矿,是当务之急。
他派出了几支小队,以平城为中心,向外探索,绘制地图,寻找矿脉,同时侦查周边匪情和突厥人的动向。
然而,还没等探矿队带回好消息,麻烦先上门了。
这日黄昏,一骑快马疯狂冲入平城,马背上的斥候浑身是血,几乎是滚落马鞍。
“殿下!胡人!北面…北面来了胡人游骑!三十多骑!正在洗劫十里外的赵家村!”
消息传来,刚刚收工的人们顿时陷入恐慌。
“胡人来了!快跑啊!”
“天杀的突厥狗!”
“怎么办?王爷,快躲躲吧!”
赵家村是平城附近仅有的几个还有活人的村落之一。
萧澈面色一冷:“铁柱!点兵!能动弹的,都拿上武器,跟我走!”
“殿下!不可!”福伯吓得魂飞魄散,“那是三十多突厥精骑!咱们这些人,守城尚且艰难,野战争锋是送死啊!”
“守城?城在哪里?”萧澈一指那低矮破败的土墙,“这破墙能挡住胡马?今天我们能看着赵家村被屠,明天他们就能来烧平城!必须打!而且要把他们打疼!打怕!”
他目光扫过那些脸色发白的新兵:“记住你们现在吃的饭!记住你们手里的新矛!想想你们身后的父母妻儿!突厥人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砍一刀也会死!”
“愿意跟老子去杀胡狗的,站出来!”
赵铁柱和王石头第一个拔出腰刀,红着眼睛吼道:“愿随殿下!”
“愿随殿下!”那些经历过马匪之战的老兵和部分血性尚存的新兵也被激起了凶性,纷纷举起武器。
很快,一支百人左右的队伍集结起来,虽然衣甲杂乱,但矛尖闪烁寒光。
萧澈翻身上马——这是缴获的马匪坐骑中最好的一匹。他看了一眼工坊方向,对李鲁快速吩咐了几句。
李鲁先是一愣,随即重重点头,扭头就跑。
萧澈不再多言,一夹马腹:“出发!”
百人步卒,跟着十余骑(包括萧澈和赵铁柱等军官),冲出平城,向着北面疾奔。
夕阳如血,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赵家村已是一片狼藉,火光冲天,哭喊声、狂笑声、牲畜的悲鸣声混杂在一起。三十多名突厥骑兵正在村里肆意驰骋,砍杀来不及逃跑的村民,抢夺任何看得上眼的东西,甚至还有几个下马拖着哭喊的妇女…
当萧澈带队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地狱景象。
“结阵!长矛向前!弓箭手准备!”萧澈勒住马,厉声下令。
队伍勉强结成一个圆阵,长矛手在外,瑟瑟发抖地将矛尖对准外面。仅有的七八个有弓箭的,手指也在打颤。
他们的出现,立刻引起了突厥人的注意。
一个似乎是头领的突厥壮汉,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看到这支衣甲破烂的周军,轻蔑地大笑起来,用生硬的周语喊道:“周人的两脚羊!又来送死!”
他唿哨一声,正在劫掠的胡骑纷纷聚拢过来,看着这边的阵型,脸上全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他们甚至没有立刻冲锋,而是策马小跑着逼近,故意用马蹄践踏土地,扬起尘土,施加心理压力。
冷兵器时代,精锐骑兵对步兵的压迫感是致命的。
圆阵开始骚动,恐慌如同瘟疫蔓延。
萧澈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等。他举起右手。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鲁带着两个工匠,拼命打马而来,将一个沉重陶罐递到萧澈手中!正是改良过的黑火药罐,引线加长,罐体加固,里面还掺入了铁渣!
突厥头领看到对方来了援军,却只来了三个人,还抱着个坛子,不由得笑声更狂:“周人没饭吃,送酒来了吗?正好祭奠…”
“祭奠你的死神!”
萧澈暴喝一声,用火折子点燃引线,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死亡陶罐朝着突厥骑兵最密集的地方投掷过去!
陶罐在空中旋转着,拖曳着嗤嗤燃烧的火花。
突厥人好奇地看着那飞来的玩意儿,有人甚至想用套马杆去接。
“轰隆!!!”
一声比惊雷更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炸开!
火光冲天而起!破碎的陶片和预置的铁渣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
人喊马嘶瞬间被爆炸声淹没!处于爆炸中心的几个突厥骑兵连人带马被炸得血肉模糊!稍远些的也被冲击波掀下马背,被破片打得浑身冒血!
战马受惊,疯狂嘶鸣跳跃,将背上的主人甩落,四处狂奔践踏!
只是一瞬间,突厥人的阵型彻底崩溃!残肢断臂飞舞,鲜血染红土地!
那突厥头领因为离得稍远,只是被气浪震得耳鸣眼花,摔下马背,他挣扎着抬头,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骇和茫然,仿佛看到了长生天降下的神罚!
周军阵中也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毁天灭地的威力吓傻了。
萧澈拔出腰刀,刀锋指向混乱的胡骑,声音冰冷如铁:“全军听令!”
“杀!”
“一个不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