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春宴上,我正听女眷们讲王三郎的事。故事到了精彩处,萧四却突然找到我。
“我如今有婚约在身,请殿下不要再纠缠。”可他两个月前信誓旦旦对我说,
等他祖父孝期一过,他就求我爹赐婚。有个女眷很惊讶。“我记得殿下说过,
要招他当驸马的。”另一个女眷捂住了嘴。“殿下和我说的是林五郎啊。”“诶?
不是文少卿吗?”“殿下也和我说是萧四呀……”大家七嘴八舌对起了账。
我抬手让她们打住。“本公主只是说说而已。”“我今日想招……”我思考片刻,“王三郎!
”1萧四红着一张脸走了,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这时金铃给我带了个消息:林六娘正在桃园赏花。我提起裙摆气势汹汹寻去。萧四敢耍我,
我不会让他好过。远远的便看见桃林里有个瘦弱的背影。“林六!”对方有些诧异地回头。
皮肤很白,叫桃花衬得跟羊脂玉似的。一双杏眼满是疑惑和惊吓,像极了我小时候养的兔子。
我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你就是林六娘?林大将军的幺女?”“正是。”她点头,
又试探着问道:“你是?”我是谁不重要,只问她认不认识萧四。“不认识,”她摇了摇头,
红红的耳尖却出卖了她,“但我爹娘说,他很好。”我冷笑,一时间不知道是萧四太会装,
还是大将军一家太好骗。于是我问她:“你要不要先见见萧四?”她又红着脸摇头。
“那我问你,你能接受未来的夫君在外租宅子养外室吗?”闻言,她杏眼圆睁。
我又补上一句。“还是四个。”2萧林两家的婚事被我搅黄了。
林将军特意送了匹突厥马到公主府,可惜我刚换上窄袖翻领袍,
就被我爹身边的老黄门请到了两仪殿。与我爹父慈子孝一番,他突然从奏折堆里抬头,
问起我的婚事。我此次回盛京,就是为了选驸马。花了两个月时间,
我把盛京的适龄郎君相看了个遍。“林五不错,就是太糙。”“文少卿挺好,就是太斯文。
”我苦恼地皱起眉头。“萧四如何?听说你最属意他,两个月前就谈好赐婚的事了。
”这句话不简单,我眯起了眼睛。“一般般吧,太多情。”我爹冷不丁嗤笑一声,
阴阳怪气夸我比他有能耐,才回来两个月,别人养外室这种事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我就知道他在为这事生气!“萧四不是良配!”“如何不是!家世样貌才学,
在盛京都是数一数二!那四个外室遣散便是!”我跳起来和我爹理论。“萧四这个装货!
他分明就是看林六娘性子软好欺负!就想成亲后还悄悄养着外面的呢!
而且就算遣散了又如何?您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我爹示意我说下去。
我掷地有声:“狗改不了吃屎!”啪——“那你还和他商量赐婚的事!”我爹把桌子一拍,
更生气了。因为萧四实在美貌。再说了,恶人还需恶人磨,我是恶霸,谁敢惹我?
不过听说王三的美貌更胜一筹。我准备换个人商量婚事。3王家的府邸不远,
我骑马半刻就到了。王三郎是这两日的大红人。征讨北疆的军队大胜归朝,他因立了战功,
从军中一个无名小卒一跃成了我爹亲封的豹骑校尉。把缰绳丢给王府门口的小厮,
我就要往府里跨。没曾想,和我七弟碰上了。他是刘淑妃所生,因出生于八月十四,月未满,
所以小名唤作阿缺。真是应了他这名,又缺心眼又缺德。阿缺眉头一拧,
开口就问:“你来这干嘛?”“关你屁事。”我对他自然也没好脾气。
“果然是个粗鄙的乡野丫头!”他还想跳起来骂我,被我甩得呼呼作响的鞭子灭了气焰。
不得已重新开口问:“……阿姐来这里何事?”我大手一挥:“我来抢王三做我驸马。
”话音刚落,道路尽头跑来个人。见到我,眼睛瞬间亮起来,加快脚步,
冲到我面前才堪堪停下。我算是身量高的,他比我还高一个脑袋。穿着深绿圆领袍,
往那一站跟松柏一样挺拔。右边的眉毛上有一道浅浅的疤。萧四和他长得有点像,
或者说我驸马候选名单上的每一个都和他有几分相似。他目光灼灼,想牵我的手,
却在碰到我指尖的一瞬间收了回去。我怔愣在原地。“行之?”4王行之是我捡来的。
当年祖父祖母把朝政交到我爹手上,快快乐乐去了益州隐居。我阿娘走得早,
我便养在祖母膝下。和当地小孩玩过家家时,我总被分配去演铁拐李。我受够了,
逼着大家投票决定。投票结果出来,我还是铁拐李。因为八个小孩里,
有五个是何仙姑的兄弟。有兄弟真好,我也想要。我就回家找祖母给我几个兄弟。
“我上哪给你找去?”祖母正在和邻居老太太打麻将,“你先去街上看看能不能捡几个。
”能捡,只能捡一点点。街上的行人不多,大雨来得突然。没带伞的用衣袖遮住脑袋跑,
路边的小摊贩也挑起担子匆忙往家赶。我找了家常光顾的糕点铺子避雨,
掌柜的还送了我两块鹿糕。我站在屋檐下看雨,一块鹿糕下了肚,我就饱到打嗝。
檐下很快积起了水,流下来的积水跟珠帘似的,把我和雾蒙蒙的街道隔开。
模模糊糊见雨幕里蹒跚走来一个小郎君,是被对面的铺子赶走的。他满身脏污,衣衫褴褛,
皮肤上全是深深浅浅的伤口。虽然很惨,但双眼明亮,身姿挺拔。他看我一眼,
又往旁边挪了挪。很快,他的脚下就积起一滩水。掌柜的这时出来赶人,他当真抬脚就走。
“那是我阿兄!”刚好金铃带了伞寻来,我一把拉住他的手和掌柜的告别。太突然,
他没反应过来。我与他同撑一把伞,他比我高一个头,我便把伞塞到他手上。想了想,
又把剩下的那块鹿糕塞给他。他捏着鹿糕,回过神来。“多谢,我不饿。”“你饿。
”他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哪的人?家中可还有亲人?
”他垂下眼,摇了摇头。“你不记得了?”“嗯。”“不如……你和我回家吧!
”我实在太迫切,吓到他一愣。一把将伞塞给我,留下一句“多谢好意”,
他转身往雨幕里跑去。这下换我没回过神,被金铃牵回了家。回到家后自然是越想越气。
难道我会害他吗!我才不稀罕管他呢!5第二日依旧是大雨倾盆。
我趴在窗前看雨把墙角的小花打得东倒西歪,就想起昨日那个小郎君。这么大的雨,
他往哪里躲呢?我拿着伞出了门。我一路找到城隍庙,那里围着几个小孩,
都是当地顶顶坏名的公子哥。王行之躺在地上,衣衫褴褛,奄奄一息。他撑起眼皮看我一眼,
我突然就想到在边塞看到过的狼崽。狼崽呲牙了。换来的是他们再次高高举起的拳头。
“臭乞丐!”“打你是看得起你!”我一脚踢起一颗石子,
带头的小霸王后脑勺当即就起了一个大包。小霸王气急败坏转过头来,见我一个小豆芽,
骂骂咧咧又要来收拾我。我站着没动,这城里处处是祖父安排的暗卫,谁能拿我怎么样呢?
小霸王没打到我,我被王行之护在身后。明明疼得站都站不住,还强撑着保护我。他真好。
就决定是他了!“阿兄!”我的阿兄由我守护!6我抽出了鞭子,把小霸王们当陀螺一样抽。
直到祖父把我们拎回家。郎中在里屋给王行之上药,祖父和我在外间谈事情。
“从人牙子手里逃出来,不容易哦。”“一会儿我让人去查查,好送他回家。
”我真的很想求祖父闭嘴。“我不答应,他是我捡回来的!”祖父把桌子一拍:“捡什么捡!
又不是小猫小狗,对人尊重些!”我要闹了!“反正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越说越委屈,
门牙刚掉了又有些疼,索性大哭起来。王行之匆匆从屋里出来,扯着袖子给我擦眼泪。
他真好。一时间,我在私心和良心之间摇摆不定。这祖母闻讯赶来,见到他时眉头一皱。
他突然就拘谨起来。祖母问:“听说你连名字都忘了?”他看着我祖母,
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点了点头。祖母不置可否,让祖父先去端了人牙子的窝。
一老一小进屋,不知谈了些什么,出来的时候,眼眶都红红的。是呀,这么可怜,
谁能不哭呢?我也跟着抹眼泪。7王行之留了下来。我还是只能演铁拐李。五票对两票,
胜负一目了然。但我很开心,我不再是“孤军奋战”!益州的生活平淡得很,时间悄悄流逝,
很难让人察觉。我对他的称呼从阿兄渐渐变成行之。何仙姑定了亲,成日窝在家里绣蔽膝,
好不容易把她约出了门,也只顾着傻笑。“能和心上人结为连理,是件极幸运的事。
”她说完又开始傻笑,“你不懂的。”上元节那天,王行之同我去看花灯。光影明灭间,
我突然问他:“你有心上人吗?”“有。”他看着我,烛光把他的眼睛映得亮亮的。
“那你想和她成亲吗?”“想。”花灯把他的耳朵也染得红红的。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把话题扯开了。何仙姑说错了,我懂。我和他之间只剩一层窗户纸了。
我也不知道我在顾虑些什么。何仙姑佳期已至,我去给她添妆。
满头的珠翠让她不得不矜持一点。“铁拐……额……我是说无忧,我竟然要成亲了,
以后不能常来找你玩了。”我很疑惑:“为何?你会被拘在家相夫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