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聿那句“用你余生的时间，慢慢还”，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套在了苏晚的脖子上。空气凝固在奢华却冰冷的VIP病房里。他半跪的姿态，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审视，目光牢牢锁着苏睿，那眼神里的复杂风暴——惊怒、痛楚、难以置信，最终沉淀为一种带着绝对占有欲的、沉甸甸的确认。

苏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交织翻腾。她猛地抱紧儿子，像护崽的母兽，声音因为过度紧绷而嘶哑：“顾承聿！你想干什么？睿睿是我的孩子！”

“你的？”顾承聿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重新笼罩下来，带着迫人的威压。他拿起那份沉重的报告，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上面关键的几行数据，眼神锐利如刀，“这份基因图谱，还有这份凝血功能深度分析报告，白纸黑字，写着他身上流着谁的血！苏晚，你告诉我，没有我的基因，哪来的‘你的’孩子？”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得苏晚体无完肤。

他逼近一步，带着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狂怒：“五年！你带着我的儿子，在外面吃了多少苦？让他小小年纪就知道求人捐骨髓？知道‘没钱’两个字怎么写？！”他的目光扫过小睿身上虽然干净但明显廉价的衣服，扫过苏晚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憔悴，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你所谓的保护，就是让他跟着你朝不保夕，连命都差点保不住？！”

“我没有！”苏晚被他话里的指责刺得鲜血淋漓，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几乎是吼了出来，“当年是你！是你和林薇薇在泳池里亲热！是你把离婚协议甩在我脸上！是你说她怀孕了，我占着位置不合适！顾承聿，是你不要我们！你有什么资格现在来质问我？！我拼了命生下他，养大他，教他懂事，教他救人！我哪里做错了？！”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不是示弱，而是五年积压的辛酸、屈辱和此刻被掠夺的恐慌彻底爆发。小睿被妈妈的眼泪吓到了，小手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带着哭腔：“妈妈不哭！睿睿乖！睿睿不要叔叔的东西了！”

孩子稚嫩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泼在顾承聿烧灼的怒火上。他看着苏晚泪流满面却依旧倔强的脸，看着她怀里那个与自己血脉相连、此刻却对自己充满恐惧的小小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那份报告里触目惊心的数据——凝血因子活性低下、骨髓造血功能轻微异常、需要长期昂贵药物维持……每一个字都在控诉他这五年的缺席。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以为当年不过是结束一段无爱的婚姻，打发一个占着位置的摆设。却没想到，他亲手抛弃的，是怀着身孕的妻子，是他自己的骨血！而林薇薇……那个口口声声说怀了他孩子的女人，那份所谓的孕检报告……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疑团在他心底轰然炸开，带着彻骨的寒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暴戾和那噬心般的痛悔。现在不是追究过去的时候，儿子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过去的事，我会查清楚。”他的声音依旧冷硬，却少了那份咄咄逼人的戾气，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决断，“但现在，苏睿的身体是第一位的。”他看向苏晚，眼神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专家团队已经在隔壁会诊。后续治疗方案，必须听医生的。所有费用，顾家承担。”

“我不需要你的钱！”苏晚立刻反驳，抱着儿子后退一步，眼神充满戒备，“睿睿的病，我会想办法！我……”

“你想什么办法？”顾承聿打断她，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继续带着他去求人捐骨髓？还是等着你那点微薄的收入，眼睁睁看着他错过最佳治疗期？！”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直直刺入苏晚眼底深处，“苏晚，收起你那点可笑的自尊！在儿子的命面前，它一文不值！”

“你！”苏晚气得浑身发抖，却被他话里残酷的现实堵得哑口无言。是的，她可以不要他的钱，她可以继续拼命工作。但睿睿的病等不起。那份报告上标注的“需要尽快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评估”的字样，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她赌不起。

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挣扎的痛苦，顾承聿知道她动摇了。他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强势：“留在这里，接受最好的治疗。我会安排最顶尖的专家。至于骨髓……”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小睿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笃定，“只要匹配，我的随时可以给他。顾家旁系众多，资源不是问题。他的病，一定能治好。”

“妈妈……”小睿似乎听懂了“病”和“治好”的意思，小脸有些紧张，依赖地把脸埋在苏晚颈窝，“睿睿怕疼……”

儿子的依赖和恐惧，成了压垮苏晚最后防线的稻草。她所有的坚持，在儿子脆弱的生命面前，轰然倒塌。她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滑落，抱着儿子的手臂微微颤抖，最终，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充满了屈辱和无奈，却也带着一个母亲为了孩子可以牺牲一切的决绝。

顾承聿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动了一丝。他立刻转身，对着门外沉声道：“王助理，通知专家团队，立刻开始制定苏睿的详细治疗方案，包括造血干细胞移植的可行性评估和供体筛查。优先筛查我的样本。”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峻高笑，带着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

“是，顾总！”门外的助理立刻应声。

一场无声的战争暂时停火，苏晚母子被彻底“保护”或者说“囚禁”在了这间顶级的VIP病房里。顾承聿雷厉风行，顶尖的医疗资源瞬间向苏睿倾斜。最精密的检查，最昂贵的药物，最权威的专家会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滴水不漏，效率高得惊人。顾老夫人知道小睿是救命恩人更是亲孙子后，更是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病房里很快堆满了昂贵的玩具和进口零食。

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

苏晚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机械地配合着医生的每一项安排，照顾着睿睿。她对顾承聿视若无睹，拒绝和他有任何交流。顾承聿似乎也并不在意她的态度，他每天都会来，有时只是远远站在门口看着，有时会尝试和小睿说话。小睿对这个“凶叔叔”依旧有些害怕和抵触，但孩子的天性让他对顾承聿带来的新奇玩具和故事书无法抗拒。顾承聿显然在笨拙地学习如何做一个父亲，尽管他生硬的动作和缺乏温度的语气常常让小睿更愿意黏着妈妈。

“妈妈，叔叔今天给我讲了个火箭的故事，讲得没有你好。”小睿窝在苏晚怀里，小声嘀咕。

苏晚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摸了摸儿子的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繁华的城市灯火。这牢笼般的“照顾”，让她窒息。

顾承聿的助理效率极高，关于林薇薇当年“怀孕”的调查很快有了结果。一份伪造的孕检报告，一份来自私人诊所的流产记录（日期恰好在他和苏晚离婚后不久），还有一笔来自顾承聿母亲名下（被林薇薇巧妙哄骗到手）的巨额“补偿款”……铁证如山。

顾承聿看着摊在办公桌上的证据，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底翻涌着被欺骗和利用的暴怒。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林薇薇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林薇薇刻意放柔、带着惊喜的声音：“承聿哥？你终于……”

“林薇薇，”顾承聿的声音冰冷刺骨，没有一丝温度，直接打断了她，“一个小时内，滚到明德医院来见我。带上你当年骗走的所有东西。否则，后果自负。”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随即传来林薇薇惊恐的抽气声：“承聿哥，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只有五十九分钟了。”顾承聿冷冷说完，直接挂断。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五年前的愚蠢和轻信，让他失去了妻儿五年，让他的儿子在贫病中挣扎……这笔账，他要和林薇薇，好好清算。

林薇薇几乎是连滚滚爬地赶到了明德医院。她脸色惨白，精心修饰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眼底的惊恐。当她被带到顾承聿所在的贵宾休息室，看到桌上那些摊开的证据时，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承聿哥！你听我解释！当年我是太爱你了！苏晚她根本配不上你！我……”林薇薇扑过来，试图抓住顾承聿的手臂，却被他不耐烦地一把甩开。

“爱？”顾承聿嗤笑一声，眼神像在看一堆肮脏的垃圾，“用谎言和欺骗堆砌的爱？林薇薇，你让我觉得恶心。”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当年你骗走的钱，连本带利，一分不少地给我吐出来。否则，我不介意把这些东西交给警方，告你诈骗。顾家的律师团，会让你在里面待上足够长的时间。”

“不！不要！”林薇薇彻底崩溃了，涕泪横流，“我还！我还钱！承聿哥，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

“情分？”顾承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从你算计苏晚，算计我，算计顾家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就只有债。滚出去。钱，明天中午之前，汇到我助理指定的账户。”

林薇薇像被抽走了骨头，失魂落魄地被保镖“请”了出去。顾承聿厌恶地皱了皱眉，拿起消毒湿巾用力擦了擦刚才被她碰过的手腕。处理完这个污点，他心中的郁气并未消散，反而因为对苏晚母子的愧疚而更加沉重。

他走出休息室，想去看看儿子。刚走到VIP病房区走廊的拐角，就听到了压抑的争执声。

是苏晚和陈瑜。

“……晚晚，我知道你恨他！我也恨不得撕了那个**！可是睿睿的病等不起啊！”陈瑜的声音带着焦急和无奈，“顾家找来的都是全球顶尖的血液病专家，治疗方案比我们之前设想的先进太多了！而且，顾承聿的骨髓配型结果明天就出来了！万一匹配……”

“没有万一！”苏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固执，“我不会让睿睿用他的东西！我宁愿……”

“你宁愿什么？！”陈瑜急了，“你宁愿看着睿睿受苦？！看着他因为得不到最好的治疗而承担风险？！苏晚！清醒一点！他是睿睿的亲生父亲！这是他欠你们的！现在只有他能给睿睿最好的保障！孩子的命重要，还是你的恨重要？！”

拐角处，顾承聿的脚步顿住了。陈瑜那句“孩子的命重要，还是你的恨重要”，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苏晚那深埋在沉默下的、刻骨的恨意。她宁愿带着儿子继续在风雨里飘摇，宁愿儿子承担风险，也不愿接受他的任何“施舍”，因为那“施舍”沾满了她五年的血泪和屈辱。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第一次感到了无措。他可以用权势强行留下他们，可以给他们最好的物质和医疗，却无法抹平那五年时光刻下的伤痕，无法让苏晚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的存在。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缝。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是苏睿。他似乎听到了外面的争吵，小脸上带着不安。他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墙边的顾承聿。

小家伙犹豫了一下，迈着小短腿走了出来。他走到顾承聿面前，仰着小脸，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小声问：“叔叔，你……惹妈妈生气了吗？”

顾承聿低头看着儿子，看着这张与自己酷似的小脸上纯真的担忧，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又酸又涩。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嗯……叔叔好像，做错了很多事。”

小睿歪着头想了想，然后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顾承聿紧皱的眉心，小大人似的说：“老师说，做错了事，要勇敢地说‘对不起’。妈妈生气的时候，我亲亲她，她就没那么生气了。”

孩子稚嫩的话语，带着最朴素的真理。顾承聿看着儿子清澈见底的眼睛，那里没有恨，只有最原始的、对“爸爸”这个身份本能的亲近和期待（尽管他现在只是“凶叔叔”）。

他沉默了。堆积如山的财富和权势，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或许能用强权留住他们的人，但要走进他们的心，走进儿子的世界，赢得苏晚的原谅……需要的，也许是这个孩子此刻教给他的、最简单也最艰难的东西——真诚的忏悔和笨拙的靠近。

他伸出手，动作依然有些僵硬，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轻轻握住了儿子那只小小的、柔软的手。那只手那么小，却仿佛握住了他荒芜了三十多年的、名为“父亲”的责任和……救赎的可能。

走廊的另一端，苏晚靠在门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看着儿子主动走向那个男人，看着那个向来冷硬如冰的男人笨拙地蹲下，小心翼翼地握住儿子的手……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恨意依旧在胸腔里燃烧，可看着儿子眼中那一点懵懂的亲近和期待，她坚固的心防，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骨髓配型的结果，如同命运的宣判，即将到来。而比配型结果更复杂的，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纠葛，和一个父亲迟到了五年、却笨拙而决绝的靠近。风暴，远未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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